历代王朝谈到礼仪,始终绕不过去的是《周礼》。
这本不知道和周公旦到底有没有关系的儒家经典,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王朝。
单说郊祭这个事,古礼规定天、地是分开祭祀的,南郊祭天,北郊祭地。
到了苏过的前辈,疑似穿越者的王莽那里,才改成了天地合祭,理由是天父地母,就应该一起祭祀。
这个逻辑听着是很现代,但其实是道家的,至少那会的儒家肯定没有这个概念。
巧的是,王莽虽然作为乱臣贼子被唾弃,他的这项改革却延续了下来,往后的大部分时间里,历代王朝都是采用的天地合祭制度;
更巧的是,王安石很重视《周礼》,许多变法条例都是从里面找到的理论依据,所以神宗朝时,新党要求恢复上古的天地分祭,旧党反而支持延续王莽这个篡位者传下来的天地合祭;
因为有神宗的支持,自然是新党获胜,于是在元丰年间便恢复了天地分祭的制度,可神宗还来不及主持一次,便去世了。
哲宗继位后,因为年幼不能主持郊祭,所以前些年都是按天地分祭的制度,安排大臣进行的。
按这个惯例,今年冬至日的郊祭,就该是去南郊祭天。
但叛逆的赵煦出手了,他要求天地合祭。
这方面他和他父亲当年的举措一样,都有打破传统,展示蓄意改革或者打破陈规的态度。
所以政治这个事,从来不能只看表象,赵煦什么都想向他父亲看齐,偏偏挥出的这第一刀,就斩向了神宗当年的改革举措。
苏过有些佩服这个隐忍了数年的少年皇帝,他其实和苏过才来时的选择差不多,就是找一件事来刷存在感。
苏辙又介绍起了朝中大臣的站队情况,大家围绕着古礼和先帝进行了好一番掰扯,目前还没有定论。
苏轼好奇道:“子由你是如何表态的?”
“我支持周礼,天地分祭,”苏辙对这个事的态度很符合他的一贯理念,答道:“自先帝改革以后,这十年间都是如此做的。”
苏轼又问儿子:“你觉得如何?”
“我支持官家,”苏过笑道:“亲政在即,这一次理当合祭,以后如何可以再议。”
苏辙一脸不屑道:“怎可如此没有原则?”
苏轼也觉得自家儿子这态度,怎么跟个佞臣似的,喝道:“礼法乃是国之大事,怎可如此儿戏?”
苏过被二连击,无奈地耸耸肩,问道:“那爹爹认为该怎么做?”
“我支持天地合祭,但不是你这种理由,”苏轼依旧不满地瞪着儿子,解释道:“郊祭仪式繁琐耗时,一年之内两次大礼完全没有必要。”
俩兄弟一对比,苏轼在地方待得久一些,所以更务实一点。
苏过乐呵呵说道:“爹爹的理由很好,不过上奏的话还是需要加上我那条。”
不管找多少条支撑天地合祭的理论依据,官家首次主持郊祭这一条都得放进去。
苏家两兄弟这下反应过来了。
苏辙疑惑道:“你是说官家这么在意这次郊祭,是为了能够亲政?”
“叔父这话不对,”苏过笑道:“官家已经大婚,亲政是顺理成章的事,怎么能说得像是娘娘不乐意放权一样。”
这话有些故意挑起矛盾的嫌疑,不过两人都没指责他。
太皇太后的执政虽然对他们的路子,但赵煦才是天子,这个不能乱。
苏轼叹了口气,“早知道回来是这么回事,我真不该答应的。”
苏过却想他爹站出来,劝道:“此事爹爹不该退缩,娘娘本来也透露出让官家亲政的口风,如今正是好机会,也可以让两位圣人顺利地完成权力交接。”
说着又拉上苏辙,继续道:“叔父就在朝中,肯定看得出娘娘和官家之间存在很深的芥蒂,眼下结束垂帘听政,大家都能接受,朝局变动也有个缓冲的过程,若是重复章献太后的故事,叔父也该知道官家可没有仁宗皇帝那么好说话。”
章献太后刘娥,在世时一直不让仁宗与其亲生母亲相认,狸猫换太子自然是假的,但她擅权、人伦有亏的指责是逃不掉的,也就仁宗赵祯大度,换了别人真不一定能咽下这口气。
苏轼教过赵煦,其实也能发现些端倪,看了兄弟一眼,两人默契地将苏过赶了出来。
反正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苏过无所谓地离开了。
见他独自回来,王夫人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
苏过抬头看了看天,答非所问道:“我看今晚会下雨。”
“好好说话!”王夫人喝道。
“爹爹要与叔父夜雨对床,”苏过笑道:“我可不就一个人回来了。”
王夫人笑道:“偏你这许多怪话,让你父亲听到,又得数落你。”
母子俩聊了会家常,又说起婚事来。
苏过既然留在京城,苏轼当下也在,正好趁这个机会就把婚事办了。
王夫人说道:“等你父亲回来,我就让他安排前去请期。”
郊祭在冬至,还有几个月时间,怎么着也够了。
流程的事自有两家长辈操持,苏过忙着和宗泽做临行前的最后商议。
吏部已经通过了对宗泽的考察,毕竟殿试末等,所以只给了个县尉兼摄县令职事的差,不过边境小县,日常没有什么公务,等确定要对青唐开战,他这个县尉正好还对口。
苏过又特意跟苏颂求了封书信让宗泽带上,让熙河路知道这个新来的小县尉也是朝中有人的,这样宗泽去了说话才能有分量。
宗泽感激道:“叔党有心了。”
“可不是为你,”苏过笑道:“我是怕那帮边军跋扈,打下了青唐守不住,有你在那边,也能多盯着点他们。”
宗泽点点头,他对此行充满了信心。
骑马出城送走了宗泽,苏过对跟在身边的李直方笑道:“你看看人家,去边境做个县尉,都能有大将出征的气势,再看看你,本就是中原富庶之地的县尉,怎么就自甘堕落选择跟着我。”
李直方也跟了苏过一些日子,知道他是开玩笑,回答道:“我没他那志气,只想等着鸡犬升天的那一日。”
苏过策马回城,大声道:“我都还没混到躺平,你倒先惦记上了。”
李直方不理解地摇摇头,笑着挥鞭跟上。
京城之中,关于郊祭的争议正愈演愈烈,因为苏轼又开始拉仇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