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苏过一觉睡到快中午才起来。
其他人都各自忙去了,王夫人陪他一起吃了顿早午餐。
见儿子精神好了些,做母亲的这才问道:“这次过来可以待上几日?”
“至少待到下月吧,”苏过说道:“这两月朝廷忙着立后的一应仪典,还顾不上我的事。”
王夫人喜道:“那便好,最近让你父亲多带你出去转转,散散心。”
颍州是个小州,平素里没多少公务要处理,在苏轼到任的酒席上,州里的僚属便笑言“内翰只消游湖中,便可以了公事”。
可见苏仙这个喜好游湖的名声,和他的诗名一样,广为人知。
这里的湖,也叫西湖,与杭州的西湖齐名,所以避祸而来的苏轼很快就爱上了颍州。
州里的通判赵令畤乃宗室子弟,是被车神逼死的太祖次子赵德昭的玄孙,精明干练,与苏轼极为相得。
再加上州里教授是苏门六君子之一的陈师道,还有恩师欧阳修的三子欧阳棐,四子欧阳辩眼下也都居于颍州,苏轼日常与这些人泛舟湖上,吟诗作赋,不亦快哉。
有了新欢的苏轼也不忘旧爱,留下了“大千起灭一尘里,未觉杭颍谁雌雄”的诗句,前一句是佛家语,大千世界化作微尘之意,后一句则表明两个西湖不分高下。
颍州西湖由此名气更盛。
于是才歇了一日,苏过便被他爹带着出来游湖了。
同行除了上面数人外,另有一人,身材修长,面色青黑,眉眼突出,如此奇异容貌,再加上跻身于苏东坡的朋友圈,苏过心下立马有了判断。
苏轼为儿子一一引荐,苏过老老实实上前问好,到最后这人时,没有意外,苏轼笑道:“这位是贺梅子,你也应该听说过才是。”
贺铸,太祖贺皇后族孙,武官出身,写有“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一词,所以时人以此相称,不过大家更熟悉的应该是他的另一个称呼——贺鬼头,因他的外貌而来。
三年前苏轼举荐他改任文职,终究不得志,贺铸自请离职,眼下正在赋闲之中。
苏过拱手笑道:“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我更喜欢这句。”
四旬年纪的贺铸听说苏过刚从西北回来,面露向往之色,说道:“久闻内翰第三子,自小便特立独行,今日一见,果然异于常人。”
游侠诗在唐朝极盛,可宋人无疑更中意“试问闲情都几许”的调调。
苏过答道:“若海内升平,我可能也会喜欢柳屯田。”
柳屯田即是柳永,他以屯田员外郎的官职致仕,所以有此称呼,至于他因为“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一词被仁宗黜落,从而宣称“奉旨填词”的段子,自然是假的。
柳永前三次科举落第是在真宗朝,第四次倒是仁宗朝了,但当年的赵祯才十四岁,还处在刘娥垂帘听政时期,第五次他终于登上了进士榜,还是感谢仁宗亲政才开的恩科。
贺铸青黑的脸上露出笑意,说道:“叔党这话内翰可不爱听。”
“柳七如何能与父亲相提并论,”苏过感觉到杀气,连忙补救道:“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这等清新婉约之中又蕴含情理的词,柳七可写不出来。”
众人皆是大笑,柳屯田都变成柳七了,苏轼自然放他一马。
今日是苏轼专为显摆儿子组的局,所以大家热议的话题自然是西北的战事。
其实能讲出来的,官方邸报上都有,邸报上没写的,苏过也不能说。
不过看在苏轼的面子上,苏过还是勉强营业,将环州一战的大概过程又复述了一遍。
除了贺铸,其他几人反应平平,虽然为边军打了胜仗高兴,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苏过也知道是这个结局,所以又借着出海带回的香料一事,为大家介绍起了海外的番国,总算是将现场气氛给调动起来了。
大宋文人对制香、焚香都十分热衷,无论是之前仿制蔷薇水,还是这次带回的龙涎香,苏过都有为跨国贸易宣传的目的。
历史上宋朝再次加大对海外贸易的重视,其实是在南渡之后了,因为北方大面积领土的丢失,使得朝廷不得不将视线投向更南边的地方。
苏过先说了香料价格的问题,又说了出海贸易的危险性。
苏轼在杭州时,与市舶司打过交道,对出海贸易了解得多一些,听了苏过的介绍,问道:“你是说朝廷应该为大型商队护航?”
“是的,”苏过笑道:“朝廷可以拟定制度,按船只大小、货物规模指派军士上船随行,大型商队甚至可以指派战船护送。”
宋朝没有天朝上国地大物博,物产丰富,无需蛮夷之物的想法,所以从上至下都对海外贸易充满了热忱,这个是苏过有此提议的基础。
但恪于抑武的国策与君子耻于言利的士大夫道德标准,朝廷给与海洋贸易的支持并不多,所以苏过也想试着从这里打开一个缺口。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融化,也不是靠个人热情捂一下就可以的。
冗兵闲着也是闲着,一部分训练成海军,一部分到西北去扩边,至少能缓解一下朝廷紧张的财政问题。
地方官员很多对国家收入没有概念,毕竟没钱就找朝廷要度牒售卖,也不是苏轼一个人的做法,大家都这样。
地方没钱,自然该向中央伸手,可朝廷也没钱,还不是又将手伸回了地方。
最终还是老百姓承担了所有。
苏轼接过话,说道:“那就是增税了,会不会打击到商家的热情?”
“不会的,”苏过笑道:“商人又不傻,交钱保命,这笔账他们会算。”
贺铸插嘴道:“保命这话未免高看水军了,朝廷的水军都是些没出过海的闲汉,如何靠得住?”
不愧是传闻中喜欢面刺人过的贺鬼头,苏过被他一句话堵回来,呃了一声,这才道:“出海一趟另算赏钱,不怕他们不动心,自然会加强训练。”
其他几人也跟着讨论了几句,反正是闲聊,大家都不在位置上,反而可以畅所欲言。
不过从中苏过还是发现了问题,文人对武人的猜忌太深,就这么个提议,也有人提及水军会因此做大的问题。
苏过暗叹一口气,实在是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