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决定要从算术打开口子,苏过就没想过低调,租房子的事自有府上的管家去张罗,苏轼虽然心疼钱,但在这件事情上,他选择了不遗余力的支持苏过。
不过仅仅这些还不够,苏过又让父亲带着他去文彦博和吕公著的府上都刷了下脸,当场秀了下才艺,就是背了诗,顺便各求了一幅墨宝,当然最好是能有小皇帝的御笔,不过那个还不现实。
短短两日,场地便选好了,是个临街的小院子,原是个小商铺,店主不做了,便拿出来租赁,知道是苏內翰家要,立契十分爽快,租金也还算公道。
苏过又花了两天时间拾掇,将前厅的内外都装饰了一番,院子暂且留着后用,时间紧,顾不上了。
因为并不是开门做生意,也不是开学堂,只当是交流之所,茶馆之流,所以一应手续十分简单,都办好后,苏过的小据点便可以接待客人了。
第一波来的自然是苏颂和浑仪所众人了,大家抬眼望去,小小的门脸上挂着的牌匾却十分大气,正是苏学士亲笔的“天机阁”三个大字,天文算术之类的自然算是天机了。
一进门,便见厅内摆着四张大桌,上面各搁着一大块青石板,厅中再无杂物,靠墙摆着高椅,中有小几,角落处还摆着几样盆景,正对着的墙上挂着一幅字画,乃是苏东坡的竹石图和一首七言诗: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这首诗体现的就是一种不怕打击的硬骨头精神,由年迈八十的文彦博来写最是合适了。
左手边的墙面上也挂着一幅字,诗文如下: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
乃是当朝首相,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吕公著亲笔,昭显朝廷与百官之首的求贤若渴之心。
右手边的墙面上也是一首小诗: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乃是西府之首,枢密使章惇亲笔,权当凑数,也为武人正一下名。
这些是苏过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几首诗,毕竟也不能太不符合提笔人的身份,这几位的官职可都比苏轼还高,身份地位在那摆着,寻常题字有苏轼的面子倒也够了,大庭广众挂出来的还是得大家都有面子才好看,至少文彦博和吕公著十分开心,诗作十分合他们的胃口,不着痕迹的赞誉也收到了。
至于章惇,他肯定不乐意写这个了,不过毕竟关系又不一样,苏过再三哀求,他到底还是应了。
时间还是紧张了些,苏过有些遗憾,范纯仁、黄庭坚和米芾的字画来不及去准备了。
不过厅内的客人们已经是傻了眼,布局啥的反正也看不懂,就先不说了,单看这墙上的几幅字画可就了不得了。
苏颂一一看过诗文,叹道:“五郎才情如此,子瞻后继有人。”
只因题诗后都有诗作者和书写者的名号,脸皮愈发厚了的苏过自然已将这几首诗全据为己有,郑板桥和龚自珍倒也罢了,李清照却已经三岁,前些日子苏过还算府上见过他爹李格非,所以多少有些惭愧,打定主意以后混好了一定好好照顾下。
得到如此称赞,苏过忙谦虚道:“苏公谬赞,若有不妥处,还请不吝指教。”
“有这几幅字画在,哪还有什么不妥,”苏颂笑道:“若还有人不开眼,我自会帮你说话,你且先介绍下这些陈设是做何用的。”
苏过先谢了,然后走到一张大桌前,拿起摆在石板上面的白色石条,唰唰地在青石板上写下一排阿拉伯数字,解释道:“这是一套石板石笔,书写起来比较方便,还可以擦除后反复使用,比沙盘好用得多。”
苏颂接过狭长的石条,仔细闻了闻,又用手捻了捻,笑道:“原来是滑石。”
“是的,”苏过接着道:“滑石很软,用来书写恰好不过。”
苏颂点点头,滑石多用作药材,不想还有这等妙用,他试着也在青石板上写了几笔,用惯了毛笔的他自然觉得不是很趁手,问道:“这如何比毛笔书写方便了?”
苏过又在青石板上画了几个几何图形,然后列了些算式计算它们的面积,正是《九章算术》第一章“方田”里的内容,说道:“汉字自然还是毛笔,可数字和图形之类还是这种硬笔好用。”
苏颂又试了下,这才点头表示认可,其他人也纷纷上前,苏过让开位置,让大家尽情测试,他再对苏颂说道:“之所以用这么大的青石板,是想着大家来这里,主要是为了解决算数问题,这样的设计也方便大家一起查看和讨论。”
“五郎有心了,”苏颂赞道:“我也知复杂的计算颇费纸张,你这里却是简单多了,整个过程还可一目了然。”
苏过笑笑,要是知道粉笔怎么做的就好了,这种石板石笔的组合还是差了点意思。
众人感慨完,便各自拿出图纸卷宗,分配好桌椅,忙碌起来。
对于这些人,苏过主要是协助进行计算的工作,学习数字和运算的事只能后面抽空慢慢来做。
苏轼得空来到此间,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热火朝天的景象:一帮人分成了四个小组,有的在石板上写写画画,有的拿着毛笔在做记录,有的在激烈地讨论什么,有的围在一起听苏过讲一些他听不懂的内容,苏颂则端坐一旁悠闲地喝着茶。
见苏轼过来,苏颂起身笑道:“子瞻觉得怎样,五郎这个布置看着简单,不想效果却好。”
苏轼还是懵圈状态,疑惑道:“有些嘈杂了吧?”
“不然,”苏颂解释道:“读书习字自然是安静些好,可浑仪制作涉及诸多内容,需集思广益,许多难题还需大家一起讨论、验证,才可定下方案来,五郎这个地方刚好适合。”
苏轼勉强接受,又问道:“太史局那边对此没有异议吧?”
苏颂笑道:“子瞻放心,我已上书说明缘由,新的浑仪制好前,此项事务与太史局无关。”
“怎么能放心,”苏轼苦笑道:“宗叔又不是不知道,眼下朝中每日里都是弹劾我的奏疏,一天数本,说不定五郎这事还没连累我,我就先拖累他了。”
苏颂叹了口气,他自然知道苏轼没有过错,但眼下的言官就如疯狗一般地撕咬,根本不在乎对错了,这便是司马光留下的祸端,他给了这帮人无限开火权,一连将几位宰相都赶出京城,所以台谏已经完全失控了,自身利益面前,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的进攻。
宋朝的言官,从劝谏君主宰执,到风闻奏事,再到如今的捕风捉影,无限膨胀的结果,便是越来越没有下限了,单指望靠道德来约束,终究会让道德被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