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午宴早在姜冉方才出声的时候，视线便一直黏在他身上了。
他薄唇紧抿，提着的花灯随轻微颤抖的手摇晃着。
姜冉叹了一口气，怕这小狼崽子又想多了，要钻牛角尖。
他的声音一下温和了不少：
“阿宴，你没事吧？”
褚午宴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微微一愣，随后掩饰性的低下头，摇头轻声道：
“我没事。”
“那就好。”
姜冉脸上浮现一抹清雅的浅笑，他望向褚午宴手中的那盏花灯。
“这盏灯真漂亮，是阿宴你刚刚猜灯谜猜中的吗？”
竟是没有再问下去的意思了。
他以为姜冉会问他余祝越落水而他却安然无恙的原因的。
——毕竟余祝越是左相公子，他的表哥。
……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异国皇子罢了。
“殿下，你不问我为什么……”
褚午宴的声音有些沙哑。
姜冉笑了笑：“问你什么？”
“为什么余祝越想推你，结果落水的却是他自己么？”
“答案不是很显而易见的吗，阿宴。”
越是相处褚午宴就越发现，姜冉这个人啊……
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他身上有皇室子弟一切优秀的品质，却一点都不工于心计，不冷情。
反倒有一腔无比热忱的赤子之心。
“我以为……”
褚午宴虽是没有落水，可在岸边待了那么久，衣角鞋尖还是湿了一点。
——花灯上亦沾湿了不少，用簪花小楷写成的谜面墨渍被水晕开。
“阿宴……把自己的所有聪明才智都伪装成愚钝与无知，固然能够削减他人的防备，韬光养晦。”
“但是……你可曾想过，这样的同时，别人也会看轻你。”
“与之伴随的，会是有意无意的麻烦和欺辱。”
褚午宴心头一跳，蓦地抬头看向姜冉。
却见这位无比矜雅清贵的太子亦在含笑回望他。
——眉眼弯弯，中间盈着清浅柔和的笑意。
“这盏灯坏了，还有另外的花灯。”
他抬起修长白皙的手，将自己那盏花灯递了过去。
“喏，绐你。”
远处片片花灯耀眼，千门如昼。
嬉笑游戏，乐声盈耳。
自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只眼前灯火零落阑珊，却映照着那人玉一般无瑕的容颜……
点映着他明澈温和的微弯双眸，是一种极其缥缈、不真实的美好。
姜冉白皙细腻的肌肤呈现着一种几近透明的颜色。
——仿佛只要轻轻触碰一下，便会像雾气一般消散。
再也寻不见。
褚午宴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突然空了一拍。
一种全然陌生的情感蓦地填满心间，却又令人更加茫然。
只有在姜冉面前，褚午宴觉得自己永远都不像自己。
他动作缓慢的接过姜冉手中的花灯，灯上用娟秀的簪花小楷写着两行字：
“遇水则清，遇火则明。”
这时的褚午宴还没有意识到——
他遇见姜冉，便是一生。
【叮——目标褚午宴好感度＋20，当前总好感度：25。】
或许……
可以尝试去信任一下这个人的真心吧。
人的长大，往往好像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一般。
打从开春以后，褚午宴便像是营养突然跟上来的幼苗一般，一夕之间便抽条拔高。
姜冉记得……
去年冬天的时候，他还比褚午宴高了小半个头，褚午宴站在他旁边就像个孩子似的。
如今个子已经迅速追上他了。
褚午宴也确实如姜冉所希望的那样，没有再刻意藏拙。
他的功课还是及不上姜冉，但姜冉知道……
褚午宴的一切还是有所保留的。
按照原剧情的节奏。
他现在已经开始韬光养晦，暗中积累起了一批力量了。
少年容貌生的俊逸不凡，面上又总是禽着令人如沐春风的淡笑。
处事稳重顾全大局，轻易便能给人留下极佳的印象。
唯有在面对姜冉的时候，却仍像一个爱撒娇的孩子一般。
就连许多朝臣都知道，这位从昭承国来的三皇子与太子殿下关系极佳。
常常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姜冉把这归结为——雏鸟情结。
“这小狼崽子实在是太难攻略了，都已经一年多了，现在好感度才四十五点。”
念书的空闲期间，姜冉悄悄摸鱼在心里对小狐狸道。
小狐狸：【其实我觉得这进度已经算快了。】
“可是按照这个进展的话，等褚午宴离开盛怀回去争权，好感度怕是都刷不到80,这该如何是好……”
姜冉说到一半，神色突然变了。
他意识到了一件很严重的事！
“统统，原剧情里原主得寒疾是不是今年冬天啊？”
【是的哦冉冉。】
【寒疾现在已经在你体内蛰伏啦，只等过一段时间爆发出来。】
姜冉吃惊道:“这么快！”
台上的太傅轻轻咳嗽几句。
见姜冉回神向他投去歉意的笑，才继续着方才讲述的内容。
“统统，那怎么办啊？”
【「回命养魂丹」了解一下！】
【保证精品哟！童叟无欺只要1998!绝对药到病除！】
【心动吗，心动不如行动！】
小狐狸的声音突然亢奋起来。
姜冉：“还记得上个世界害我不浅的「神清气爽剂」吗？”
小狐狸的声音一下子便弱了下去：
【意外，那是个意外……】
“呵！”
下学后，褚午宴便立刻走了过来。
少年身形如今已经出落得比姜冉还要高大了。
俊朗无比的脸上满是关怀之色。
刚经过变声期不久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别样的好听：
“阿冉，你没事吧？”
“看起来脸色很不好的样子。”
褚午宴犹豫了一下，温热的手掌还是贴上了姜冉有些冰凉的脸。
姜冉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反应过来后有些尴尬的笑笑，道：
“前两夜温书睡得比较晚，可能有些着凉了。”
褚午宴脸上仍然保持着那完美无缺的微笑：
“要注意身体啊，别冻着了。”
旁经过的余祝越冷哼了一声：“虚伪！”
他走出门，看见在外等候的陆侍卫，脸色一时更加难看了。
把书本扔到自己的随从身上，便直接臭着脸快步离开了。
姜冉身上蛰伏的寒疾果真来得猝不及防。
爆发出来的那日正值早朝。
没有任何先兆的……
他忽然全身筋骨都在抽搐似的感觉到一股剧烈的疼痛。
整个人好似掉进了寒冷的冰窖一般。
姜冉只觉得眼前突然一黑，在意识沉底之际，他听见四周的动静混乱无比。
盛怀帝高亢的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慌：
“太医！”
“快传太医——”
褚午宴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内室里听影卫汇报昭承国那边的情况。
陆侍卫突然快步走了进来道：
“殿下，金銮殿那边传消息过来，刚刚上朝的时候，太子殿下突然昏厥……”
他有片刻无法控制住自己脸上的神情，面色骤然巨变，紧张地问道:
“他怎么了？”
“现在什么情况？”
“还不知道具体情况，现在人已经被送回东宫了，太医院几乎所有的太医都过去了。”
褚午宴起身便要离开，一旁的影卫赶紧拦住他，单膝跪地：
“殿下稍安勿躁！”
“您现在还不能过去！”
他微微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
漆黑深邃的眸子中闪过了一丝无力的颓然，双拳紧握，而后才缓缓松开。
“好。”褚午宴无奈道。
盛怀帝那边还没着人来传消息，他一个“质子”，按理是无法这么快得到消息的。
还是太弱小了啊……
想要第一时间赶到那人身边，都要受到这样那样的牵制。
待褚午宴赶到端清宫时，殿内里里外外的来了不少人。
——皇上皇后、公主、太医和宫女太监们。
就连礼佛已久不问政事的太后都被惊动，赶了过来。
太医把脉以后，捻着胡须说：
“此症名为寒疾，寒为阴邪，易伤阳气，其性凝滞，乘虚入骨。”
“殿下从小身体便算不得好，怕是有些棘手啊……”
躺在榻上闭着眼睛的姜冉脸色苍白，看起来虚弱无比。
太医继续道：“不过所幸，殿下这症状并不严重。”
“虽然寒疾难以根治，但只要修养得当，熬过今年冬天，对性命还是无虞的。”
褚午宴的心狠狠的颤了颤。
太医的话外之意——
姜冉若是没能熬过今年冬天……
他不愿再想下去。
那个曾经在上元节夜晚，提着花灯于灯火阑珊处回眸对他微笑的少年，仿佛一触就碎的梦一般。
很久以前……
褚午宴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无比冷情的人。
他怨怒父皇，怨怒整个昭承皇室，包括那早逝的母后。
他怨怒整个世界，除了姜冉。
褚午宴眼眸微垂，掩去了眼底的疯狂。
若是没有他……
这江山，不要也罢。
姜冉最终还是没捱过寒疾发作时所带来的巨大痛楚。
非常肉痛的用自己本就不多的积分兑换了「回命养魂丹」。
他真的怕下次发作的时候自己会顶不住这痛楚。
当场去世。
睁开眼的时候已近深夜了。
姜冉哑着嗓子想传外头守夜的太监宫女给他倒杯茶水过来……
不期然便在黑暗中对上了一双无比幽深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