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婆婆轻咳一声，打破尴尬的气氛：“国柱，快把沅沅抱到屋子里去，沅沅坐了这么久的车，肯定都饿了。”
堂妹乔茉莉说：“我去打盆热水来，给沅姐姐擦擦手擦擦脸。”
乔沅的轮椅被乔家梁和另外一位堂兄抬起来，跨过门槛，推到了桌子旁边，大堂嫂连忙将凳子挪开，给她让腾出一个宽敞的位置。
“好像矮了一点……”
乔沅刚把轮椅调整到合适的高度，乔茉莉就端来一盆温水，细心地将毛巾打湿，递给她擦手擦脸。
乔沅接过毛巾，冲乔茉莉笑了笑：“谢谢。”
乔茉莉甜甜道：“沅姐姐跟我客气啥？需要什么，你跟我说。”
“好。”
“来来来，大家快吃饭，沅沅，这是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多吃点儿。”
二婆婆坐到乔沅身边，一边招呼大家动筷，一边给乔沅夹菜，各种乔沅爱吃的菜肴很快就将她的饭碗堆满。
饭菜美味可口，都是乔沅熟悉的味道。
她看着乔二爷身边空出的，特地给爷爷留的位置，以及桌上多出的那副碗筷，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吃完饭，二婆婆要安排乔沅住下，乔沅坚持要回她和爷爷的家。
推开院门，轮椅在干净平整的院坝里缓慢前行，院子里的一草一木，屋子里的家具摆设，都还是她记忆当中的模样，只是，爷爷却不在了。
“爷爷，野种是什么？为什么二毛大强他们要喊我野种？”
“别听他们瞎说，咱们沅宝不是野种，是爷爷的心肝宝贝。快看，爷爷给你买什么好吃的了？”
“哇，鸡蛋糕，爷爷也吃！”
“乖，爷爷不吃，爷爷已经吃过了。沅宝，你在家里吃鸡蛋糕，不要到处乱跑，爷爷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嗯嗯，我不出去，我在家里等爷爷。”
小乔沅一边吃着鸡蛋糕，一边坐在小板凳上等爷爷。
等啊等，等到太阳快落山，终于等到爷爷回来。
爷爷手里拎着根棍子，身后跟着几个鼻青脸肿的熊孩子，以及熊孩子们的父母。
带头骂乔沅野种的王二毛，被他妈揪着耳朵扯到乔沅面前：“臭小子，还不快给沅沅道歉，以后再敢胡说八道，老娘撕烂你的嘴！”
大强也被他爸扇了一巴掌：“快去道歉啊，愣着干啥？还想吃一顿竹笋炒肉？”
“沅沅，我错了，我不该骂你野种……”
“沅沅，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
“……”
等那伙臭小子道完歉，他们的父母又面色讪讪地走上前，挨个跟乔沅道歉。
“沅沅，是婶子没把你二毛哥教好，婶子给你赔个不是，你消消气啊。”
“沅沅，叔已经打过大强了，他以后要是再敢欺负你，你告诉叔，叔打断他的狗腿！”
“……”
小乔沅愣愣地看着簇拥在自己周围的叔叔婶婶们，手里还捏着最后一块鸡蛋糕，那是她特地给爷爷留的。
原来，被人欺负，是可以要求他们给自己道歉的。
原来，即使是大人做错了事，也应该给孩子道歉。
这是爷爷教会她的第一个道理。
“爷爷爷爷，我期末考试考了双百分！“
“沅宝真厉害，沅宝好好读书，等以后长大了，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那我要带着爷爷一起，不管去哪里，我都要带着爷爷。”
“好，爷爷等着。”
“爷爷，我考上海城大学了！”
“好，好，真好啊，我孙女出息了。”
转头，爷爷却抹起了眼泪。
暑假过得很快，乔沅离开家的日子一天天临近，爷爷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凝重，偶尔还会叹几口气。
乔沅以为爷爷舍不得自己，想尽办法哄爷爷开心，爷爷收起愁容，又像往日那样恢复了笑脸，但乔沅知道，他老人家经常半夜枯坐在房间里，很晚很晚才睡。
“沅沅，要不咱们不去海城大学了，复读一年，重新考一个学校，考到北方去。”
可还没等乔沅开口，爷爷又自己否决了这个提议，一脸悲戚地呢喃：“不行啊，避不开的……”
原来，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爷爷就知道她注定会遇上秦暮景，注定会为他痴狂，最终殒命了吗？
眼睁睁看着自己捧在手心的孙女儿走上命运规划好的路线，却无力改变，爷爷该有多心痛？
一幕幕记忆涌上来，曾被她忽略的某些细节忽然变得清晰，乔沅看着堂屋正中央悬挂的黑白遗像，泪流满面。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乔沅没有去接他手里的手帕，冷冷道：“你出去吧，我爷爷不会想看见你。”
她执意要和秦暮景结婚的时候，爷爷不肯参加婚礼，结婚后，她想将爷爷接到海城照顾，爷爷也不肯。
他说：“我在北山村生活了一辈子，不习惯住在城里。”
“沅沅，要是在秦家过得不开心，就离开吧，不要糟蹋自己。有些东西不是自己的，就不要强求。”
直到她“发疯”被送进精神病院前半个月，爷爷还在试图改变她惨死的命运：“沅沅，回来吧，回来吧……”
一声声呼唤，犹如啼血。
为什么她当时听不出爷爷声音里的悲痛？
为什么她就是不听他老人家的劝，要一条道走到黑？
她恨秦暮景，恨沈曼兮，可她最恨的，其实是她自己。
乔沅抬起手，狠狠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秦暮景迅速抓住她的手腕：“你不要这样。”
“出去！”
秦暮景沉默片刻，松开她的手，抬脚走出了堂屋。
他没有走远，就守在大门外。
乔沅没有在意。
心越痛，头脑反倒越清醒，她就这样坐在轮椅上，待了一晚上。
天刚蒙蒙亮，隔壁院子就响起了洒扫的声音，一向起得早的乔二爷手里拿着一把大扫帚开始打扫起院子。
乔沅知道时间差不多了。
她抬眸看向依旧守在门外的秦暮景，说：“我口渴了，你去二爷爷家帮我倒杯水。”
秦暮景没有拒绝，提步走到院子里，突然听到背后响起关门的声音，立刻意识到不好。
他转身飞奔到堂屋前，用力拍打大门。
“乔沅，把门打开！不要做傻事！”
“你如果不想离婚，我们就去复婚！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