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那么多年你都挺住了,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我若赢了,必送你回家。
我若输了,灵魂必回到你的身畔,与你共同赴死。”
女人似乎发出了一声轻笑,很轻很浅的笑:“好。”
随着两人的对话落幕,这一次宋熙选择守护在女人的身边,一直到第十六天。宋熙透过封禁的石壁,听到外面四起的杀机,人们的嘶吼与愤怒交织在一起,兵戈与铁器传来金鸣。
他想起命运先生的叮嘱,知道这些都是过去,是已然发生,无可更改的事实,多年前他未能出现,如今更不应出现在这场战争里。
于是宋熙盘腿坐着,依靠在圆盘之外,静待着所谓的结果。
终于,在数到第两万一千四百二十三个数字时,地牢的门被打开。
来的人不是既渊。
也不是‘皇帝’。
而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他的面庞三分肖像母亲,七分裹挟着杀伐之气,身上烈火滚滚,如同世间最炙热的太阳。
“母亲,千山万水,我来带你回家了。”
......
经历过一阵浓厚白雾环绕的下坠后,猎猎的风声逐渐收束,命运先生落到平底地,开始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非常温馨的房间,暖黄的色泽粉刷四壁,如同黄昏的暮色侵染朝霞,一年四季都遗留着春天的味道。
浅灰的羊绒地毯懒洋洋地铺在地上,和起伏着的洁白窗帘相映成辉,阳光洒在地毯上,可以看到细小的毛疵根根分明地随风摇摆。
古铜色的椭圆长镜摆在胡桃木的桌边,桌上摆着一只梅花点映的天青瓷瓶,瓶中插着一束明黄娇艳的向日葵,它们左挨右望地拥挤在一起,反而显得愈发茂盛起来。
墙上挂着一副油彩的双人肖像画,男站女坐,男人相貌端正眉眼凌厉,女人看起来温婉柔美,透明的长发自然地披散在肩膀上,与她几近透明的瞳孔交响呼应,算是比较少见且典型的容貌了,可惜命运先生一个也不认识。
房间的正中,是一张宽阔柔软的洁白大床,许多人围在床前焦急地讨论着什么,来来往往的人们匆忙进出着这个房间,每当有人离开床边,新的人就会一脸急切地补充上去。
尽管身处最外围,可命运先生还是看到了白色床单上逐渐渗出的刺目鲜血,像是一条蜿蜒不绝的河流,浸湿床单之后顺着边角缓缓流下,染红了羊绒灰色地毯的一角。
利用自己幽灵体虚无的特性,命运先生索性飘上半空,穿过床前拥挤的人群,将床上的情况尽收眼底。
眼前的一幕堪称血腥,但非要总结一下的话,命运先生愿称之为剖腹产。
穿上躺着一个发色干枯瞳孔苍白骤缩的女人,她的肚子高高隆起,身上爬满了墨绿色的密纹,绝望的喘息不断在她的胸腔回响着,似乎整个人似乎下一秒就要从内里碎裂开来。
围绕在床前的人们七手八脚地拿着各种手术用具,一遍商量着急救的措施,一边刀刀入肉地划开她的肚皮。
除了场面有些不堪入目以外,命运先生觉得总体氛围还是不错的,产妇的求生意识很强,整个房间的话语也都是如何保全大人的情况下使得孩子尽量存活,以及一些预后措施或者手术可行度的探讨,整个过程相当人道主义,脸上的焦急也不似作假。
不过还是有两个点引起了命运先生的关注。
第一,他发现产妇生理构造相当畸形。
床上女人的上半身与常人无异,但是下半身的状态却令人头皮发麻。
与其说是某些拼接变态爱好者将她的双腿缝合在一起,命运先生却觉得更像是下半身被溶解掉之后重新的长合。
从女人圆润的腹部往下开始,一直到脚踝的位置,中间的所有部位都被融合在一起,乍一看,就像是一条完整的人皮鱼尾。
可惜与鱼尾不同的是,女人下身没有任何排泄的孔洞,更不要提生育的渠道了,只有末尾两只脚踝相接,被迫并拢的双足紧紧地勾起,彰显着她此时的无助。
她的这种畸形状态,命运先生推测是后天遭遇某种改造形成的,因为以目前的环境设施以及女人下肢总体的人形轮廓来看,命运先生觉得应该没到上肢受精这么变态的地步,主要是她上肢的形态也不允许这样做啊。
所以很大概率,至少在孕育这个腹中的孩子之前,女人应该是通过正常渠道怀孕,只能说是后来遭遇了酷刑,被人恶意融掉了下身一部分皮肤,然后重新塑性变成了现在的摸样。
这么做能是为什么呢?
那么多酷刑非挑选这种,且身上不存在任何明显性创伤伤痕,命运先生觉得这肯定不是单纯恶意折磨,因为指向性太明显了。
——融合她双腿的人,不想让这个孩子出生。
从刚才医生的谈论话题来看,他们有考虑过从内部消融这个孩子,然后由母亲从口入导管把融水吸出来,以此来保全产妇生命,但是产妇第一意识想要保全这个孩子,而且这么做也存在风险,谁也不能保证导管一定能吸出血水,因为现在很难界定女人还存不存在子宫或者是胃脏,万一到时候血水倒流涌入心肺,那就是必死的结局。
但命运先生关注点明显与众不同,医生的话证明了什么?证明这个孩子是可以胎死腹中甚至是被打掉的。
那为什么要融合双腿来不让这个孩子出生,而不是直接把孩子打掉?
那答案就很明显了,只能说犯罪者想要这个孩子出生,但是不想要这个孩子足月出生,更甚一步,命运先生觉得,有人可能对女人腹中的孩子做了实验或者祭祀秘法,用女人的血肉和子宫来养育一件他需要的东西。
可以是人,也可以不是人。
不过听着女人腹中强有力的心跳,命运先生觉得生物的可能性明显要大于器物。
第二点引起他注意的,是陪坐在女人床边的男人。
女人透明的发色和瞳孔很好辨认,哪怕形容枯槁,也能明显的分辨出就是油画上那个浅笑盼兮的少妇。
但男人却不是油画上的男人,发色瞳色对不上不说,气质年龄也是大相径庭,油画男人带着威严与若隐若现的杀伐之气,但是成熟使他学会收敛。
而面前这个男人,堪称人群中最耀眼的星,杀伐不足但足够热烈,他的存在感过于强烈了,也许并非出自本意,但他就是有那种让人不由自主注目的强势资本。
更何况这个时间大家都在床前站着滴汗如雨的抢救,这个男人衣着最华丽不说,也只有他坐在床头,拉着女人的手轻声安抚。
突然,一声幼小啼哭打断了命运先生的思考。
他顺着哭声望去,一个满身血污的孩子从女人腹中被托举出来,她的外貌完全不像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也许真的是因为在母体里呆的过久,这个女孩的皮肤格外细致嫩滑,饱满到没有一丝新生儿的褶皱。
然而人们来不及感叹,先是七手八脚地剪断脐带,把这个哇哇啼哭的孩子放在母亲身边,然后开始迅速缝合母亲的身体。
骤变就在这时候发生了——原本母亲是能活的,她本身就具有超强的自愈能力,没有了孩子的吸收束缚之后,她恢复的只会更快。
医生们选择剖腹,也正是看中这点,觉得这种方法可行性最高。
可是冰冷剪刀斩断脐带的那一刻,这个床上坚韧求生的女人突然泄了一口浊气,然后身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起来,如同一个被掏走生命能源的容器,只是一刹那,就瞬间枯败。
更可悲的是,她真的有在努力挣扎,试图唤醒自己最后的神性,来修复这肚腹大开的身体。
可是修复的速度远远不及生命流逝的速度,鲜血不受控制的从她的身体溢出,它们也不知要涌向何处,所以只是顺着血洼缓缓流淌,顺从地一滴一滴落在了地上。
医生们已经用高超的技术缝补好了女人的肚子,可女人已经沐浴在了血河中,缝补的伤口仅仅只是短暂地兜住了她最后的一丝生命。
于是众人在沉默中低头,在低头中叹息。
床边坐着的男人替女人撩了撩额前的秀发,他眼眶中的晶莹几乎要溢出,却不知为何,终究没有落下泪来。
男人从怀中取出一枚七彩的玻璃光珠,在众人惊艳而又惋惜的目光中,轻轻地放入了女人的口中。
女人吞下光珠的一瞬间,面色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可在场的人都清楚,这只是虚假的红润,是最后的补药与气力,用来留一段足以影响某人一生的遗言。
众人逐渐屏退,房间里最后只剩下三人,男人,女人,还有那个刚出世的孩子。
女孩还在不停地哭,她虽然睁不开双眼,却能以另一种形式感受到母亲的衰败,于是焦躁,于是不安,于是哭泣。
母亲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下她的轮廓,眼中是一如既往的慈爱与温和,她没有奶水,只好将自己手指伸到孩子的嘴边,女孩嗅到熟悉的气息,终于不再哭泣,开始遵循本能吸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