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生的执行力向来一绝。
候圆虎欲哭无泪地往下摸了摸，对他的小兄弟只有一个感觉：硌手。
畜生啊……以后都不能一个人愉快地玩耍了。
候圆虎耷拉着脸坐在板床上。
一团又一团粉红色的肉丸从板床地下钻出，朝他拥挤而来，它们伸缩着，蠕动着，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内。
候圆虎随手抓过一团肉丸子，和它玩偶般的纽扣眼睛相对。
一点都不可爱。
肉丸子表面是一粒粒凸起的肉芽，纽扣眼睛旁多的是缝合的细线，开合之间，能看见猩红的脏器，像是大型食肉动物没消化完的肉团被疯狂科学家拿刀切开，缝合进了某些人体的器官。
候圆虎喃喃道：“血肉史莱姆……”
秋生背对着候圆虎说道：“这次没时间等你自然恢复了，所以就让它们治愈你的伤口。”
身体的疼痛随着血肉史莱姆的涌动而快速减轻，候圆虎却皱起了眉头。
他知道，这些史莱姆在围城外可不是这般温顺的模样，它们往往附着在骸骨的表面，在接触到生物的时候，会迅速张开口器吸食血肉。
而秋生改造了它们，将它们变成了生人骨肉的生物治愈器具。
但，是一次性的。
所以很珍贵。
秋生不会在一个实验品身上用这么贵重的玩意。
候圆虎推断，秋生很着急拿到那枚灵魂核种。
他从身上扯掉一团已然是灰色的肉块，问道：“小姐，我什么时候出发？”
“今晚。”
果然。
候圆虎把身上的血肉史莱姆扒拉干净，站起身活动身体。
“明天那帮人就开始将东西转移进新的基地，我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追踪到他们的新据点，你必须在今晚进入那座实验工房。”
秋生提过一箱试剂，灰烬玫瑰的花心悬浮在橙红色液体里面，他按下试剂的管帽，针头便弹了出来。
他把试剂往候圆虎脖子上一戳，药剂注入候圆虎的身体。
但很奇怪，这个药剂打入身体的时候，候圆虎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唯一觉得奇怪的地方是：秋生把东西准备得太齐全了。
不像这个女妖向来任性妄为的作风。
“这是我新开发的灰烬补剂。”
“注射一次试剂，可以补充魂力，保证你在两个小时内自由操纵幽灵身体，但效用期过后，有一定概率会出现副作用。”
听到“有概率”和“副作用”两个词，候圆虎心中警铃大作。
“什么副作用？”
“你会陷入比‘隐身’更深层次的状态，神隐。”
“完了完了！”
候圆虎抱头蹲下，“副作用是返祖啊！小姐您怎么不提前说啊！”
“你现在不好好地吗？”
“……”
万族中的每一个族群都具有特殊能力，追溯回其源头，它们的能力来源于族群祖神所执掌的权柄。
例如：女妖的祖神执掌“知识与真理”的一级权柄，女妖一族生来便是最出色的“研究者”、“学者”以及“施术者”。
而幽灵的祖神执掌“消失与存在”的三级权柄，具有的能力是可以将自身“神隐”。
“神隐”状态下的幽灵，不可视，无视姿态、重力、体温、味道、感觉等，能够在极小的范围篡改自身存在的现实逻辑。
但幽灵代际传递下的力量比其他种族都要弱，导致幽灵一代不如一代，最终只稳定获取了“隐身”的能力。
通常情况下，对于万族来说，返祖是一件好事，但现在可不是。
因为，所有族群的祖神的都失踪了。
缺少司掌者的监管，任何逆流获取原始权柄能力、状态、术式的万族，下场都只有一个——灵魂核种崩解。
进入实验工房，肯定不是打一支灰烬补剂就能了事的，以候圆虎倒霉蛋的体质，说不定打下一支的时候就中招了。
万一进入“神隐状态”，这是在加速死亡进程啊。
秋生收敛起笑容，“时间快到了，你收拾东西。”
候圆虎咬嘴唇：“……”
秋生在赶他走……
这个无情的混蛋。
候圆虎朝密室储存人体器官的地方走去，举起一罐存满人体心脏的存储罐，瞳孔从黑色转变成萤火的颜色。
他扫视透明罐子里的心脏，秋生收集而来的心脏顿时向自身内部收缩，浓缩成一颗颗猩红的，透明的弹珠。
“哗啦啦——”
弹珠落在钢化玻璃罐子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候圆虎背手，从自己的蝴蝶骨里抽出一把雕满术式纹样的马格南手枪，转出弹巢，将这些弹珠往里安装。
能装多少装多少，他走之前一定要把秋生密室里的脏器库存清空。
心疼死这丫的！
秋生改造候圆虎的技法独一无二，未来高精的机械科技与幻想术士制作人偶的工艺都能在候圆虎的身上找到对应的影子。
换成人话，他全身上下都藏了“大宝贝”。
候圆虎的两条腿里各藏了一柄双管猎枪，他的右臂里藏了一把军刀，左臂一把破魔枪，脊柱里是一柄狙击步枪……
这些武器全部都被秋生用术式改造过了，弹夹和弹巢可以无限填充进由人体器官凝缩成的“爱心子弹”，也就是能穿透一切带有魂力事物的小弹珠。
秋生出奇地没有阻止候圆虎土匪一般的搜刮行为，要是换平时，秋生手里的锥刺肯定会毫不留情地往候圆虎身上招呼。
把候圆虎弄成重伤，秋生还有借口对他多开一次刀。
就冲这一点，候圆虎怀疑秋生馋他身子。
各种意义上的馋身子。
补充完弹药，候圆虎转头数了数灰烬补剂的数量，惊讶道：“一支，两支，三支……算上刚才打进去的那支，一共三十支？”
“那座实验工房不是就在围城附近吗？小姐，您怎么给我准备了那么多支补剂？”
怕他死得不够快？想他五十米滑铲冲刺飞跃死亡线？
秋生托下巴，漂亮的眸子看向候圆虎，“附赠品。”
“如果你拿不到灵魂核种，但又活着走出实验工房，那你可以直接跑路了，这些东西算是我送给你的。”
候圆虎瞪大了眼睛。
这货良心发现了？会有这么好心？
秋生显然是读懂了候圆虎的内心活动，他嗤笑一声，“呵呵，你偷盗不成，那些高傲的家伙为了避免秘密泄露，肯定会派人追杀你。”
“你别把人带回来，省得给我惹麻烦。”
候圆虎:“啧……”
就知道他没这么好心。
收拾好行囊，临走前，秋生叫住了候圆虎。
他揉了揉候圆虎的头发，“傻狗，伸手。”
候圆虎伸出左手。
一枚银色的素戒严丝合缝地套住他的无名指。
候圆虎脑子转不过来了，这怎么看都只是一枚普通的戒指。
如果这真是一枚普通的戒指，那么问题来了，眼前的这位女妖小姐，到底知不知道往人无名指上穿戒指的含义？
候圆虎呆愣地问：“小姐，这是您新做的……武器？”
秋生没理会他傻愣愣的问题，“对！傻狗，一路走好。”
他推了候圆虎一把。
霎时间，阴森的古宅消退在空气当中，而候圆虎站在围城的天河街道上，一脸茫然。
我为期四年的实验品生涯，就，这么结束了？
有点虚无啊……
候圆虎想。
他尝试掰扯无名指上的戒指，但怎么样都取不下来。
秋生刻意不说明这枚戒指的举动让候圆虎心底发慌，秋生越遮掩，说明这戒指越危险。
尝试了好一会，最终，候圆虎认命地让这枚戒指戴在手上。
天色不早了，他还得前往实验工房偷东西。
候圆虎低头穿过萧瑟的街道。
一个杵着拐杖的老奶奶站在路边，候圆虎多望了她一眼，一束不知从何而来的暖光融进他的眼睛里，他没能没挪开视线。
老人一头齐耳的银发，下垂的脸微微鼓起，白色小花纹样的布衫罩在身上，看上去干净又慈祥。
围城里，老人并不多见。
大灾害来临的时候，死伤最多的是年幼的孩子和年迈的老人，被抛弃的，主动留守的，半路病死的，例子太多，但这些都是现实。
天灾人祸下的孩子与老人，活路太少。
候圆虎望着她。
她回望着候圆虎，轻轻笑了笑。
一股莫名的感觉从候圆虎的心底里翻涌出来，熟悉，酸涩，仿佛许多年以前，他曾经和这位老人朝夕相处过，但这明明是他第一次见到老人。
这不合理。
候圆虎早就孑然一身，亲人朋友差不多都死光了。
他下意识地逃避老人，加快步伐往前走，走到一座墓碑似的站牌底下，趁着四下无人，他的身体迅速和周遭的环境融为一体。
候圆虎隐身了。
站牌上只写了一个孤寂的数字“8”，这表明接下来到达的车辆是“8”号驭兽。
驭兽是围城政府好不容易圈养起来的万族之一，整座城市只有区区九只，而“8”号驭兽的目的地正好是围城的出口。
等车的途中，候圆虎从兜里掏出一部布满裂痕的手机和一团纠缠不清的入耳式耳机。
OPPO Reno Ace系列的高达联名款，候圆虎19年从韩国回来待在机场过夜时，伪神把这部手机和耳机一起送给了他。
是的，候圆虎在末日降临前见过伪神。
祂曾经给过候圆虎一个选择：是想拯救这个世界，还是想毁灭这个世界？
候圆虎还以为祂是个疯子，但那时他也因为生活不顺而疯得不清。
大家都是一样的疯子，他也顺着祂的话聊了起来。
在那时，候圆虎当练习生临出道公司倒闭，背债，他不得已，白天在快餐店刷盘子，晚上接班在便利店里当临时工，一天二十四小时，连轴转，还时不时被债主追得满条街跑。
说实话，候圆虎太希望韩漫的剧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他宁愿被某个黑手党大佬相中，天天躺在床上被玩各种强制py，玩完，大佬还能帮他还债，他安心地在大房子里当个金丝雀。
生活对他这只小狗出了手，该躺平的时候，直接躺。
可惜，候圆虎姿色不行，韩国也不是转个街头就能撞见大佬的，估计大佬都进局子了。
所以当伪神问候圆虎问题的时候，他随口说了句，“这个世界还是灭亡好一点。”
等到候圆虎回过神，咂摸出这个伪神当初得举动可能有什么别的意图时，他已然是一只幽灵。
候圆虎解锁手机，手机自动联网，他能看见许多不应该出现的东西，例如19年之后的娱乐综艺，动漫，电视剧，等。
候圆虎直觉末日和这伪神脱不开干系。
伪神怕他无聊。
或者，伪神想让他知道，如果当初他选择拯救世界，世界就会按照那部手机里的模样那样发展下去，尽管遇上艰难的疫情，但人们仍然努力地生存着。
没有大灾害，没有末日，没有万族怪物。
不过候圆虎对于世界末日，他的内心并没有多少愧疚之情。
关他什么事，世界是他一句话能毁灭的吗？
仔细想，毁灭世界的是伪神，在末日中给予人类希望的也是祂自己，简直像极了漫画里想娱乐自己，然后疯狂折腾人的愉悦犯。
一等一的恶劣，一等一的该死。
“哧——”驭兽到站停车，发出蒸汽释放的声音。
驭兽的外型似高铁，车头两侧是硕大的金色眼珠，眼珠转动，车头底盘裂开一条缝，露出密密麻麻的尖牙。
它拥有无视地形任意行驶的能力，可以在没有铺设轨道的土地上疾驰。
原本驭兽的身体后面还接了一长条的车厢，但为了把它驯服成围城内的公用交通工具，围城政府设法只取了头部一截，把剩下的车厢藏了起来。
驭兽张嘴说道：“尊敬的乘客，上车请自觉刷卡。”
末日中，流通的货币变成了虚拟点数，衣食住行都需要刷围城派发的黑卡，但候圆虎一介黑户，自然没卡，也没有点数。
候圆虎径直略过车头的刷卡机，走进车厢，站在中部的车窗旁，握住吊环。
耳机里是他听过无数次的，TXT的《Anti-Romantic》。
“对不起，我是个反浪漫主义者。”
“再也不相信浪漫这种东西。”
“害怕浪漫会烧掉我的心。”
“最终只剩下尘埃。”
突然间，驭兽内载的语音广播发出一长串的杂音，“滋——”
“各位乘客，欢迎乘坐黄昏港8号路公交，本车由篁竹中学开往白兔游乐园。车辆起步，坐稳扶好。下一站是......”
黄昏港8号路公交？
候圆虎摘下耳机，侧头，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
女生长得清秀，洗得泛黄的制服衬衫裹着有点紧，显露出青涩的线条，短裙下衔接的是骨肉匀亭的长腿。
但最惹人瞩目的是她头系的红色头巾，头巾仿佛薄纱垂落在她的身后，几乎快接触到了地面。
候圆虎眼里的暖光逐渐蔓延到整个车厢，像是落日的余晖，女生顺滑的头发轻轻摆动，她扭身，指了指背上的吉他包。
她对候圆虎说道：“小幽灵，我后天要上台演出了，你会来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