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已到。
院子天井当空对月。
月下放着一口棺材,棺材一端摆放着一块红色砖头,砖头上放着一碗白饭,插着三只点燃的香,一对木筷子和一个装着一条小鱼干的小碟,还有一盏煤油灯。
紫禁站在走廊的台阶上,贺千岁盘坐在棺材的另一端,贺千帆拿着一支毛笔沾染了红色的墨,点在了贺千岁的两眉之间的额头,用力转了一圈,左手手指夹着符咒,在空气里由上及下比划几下,符咒凭空着了火。
贺千帆将着火的符咒扔在了贺千岁的额前,右手提笔,喊道:“煤油灯!”
杀杀赶紧上前把灯递给了贺千帆,只见贺千帆笔尖拉扯,贺千岁的灵魂竟然从肉体里被引出,然后装进了煤油灯。
贺千帆把灯拿给了紫禁,再三叮嘱说:“别让灯灭了!”
紫禁冷漠嗯的一声。
贺千帆在棺材里铺满了辟邪的柳叶和艾叶,然后在旁边放了一把剑,把贺千岁的肉体装进棺材里,几个人手忙脚乱地钉上了棺材钉,最后,贺千帆拿着毛笔在棺材表面画了个红色的封印。
“现在就只需要把棺材推到蹩脚山的山下了!”贺千帆擦着细微的汗水说。
“为什么是蹩脚山?找个近一点的不行吗?”智觉嫌弃道。
“蹩脚山那里有山魈的鬼庙。”贺千帆说:
“鬼还有人给他建立庙宇的?我是第一次听见如此荒唐的事。”智觉说。
“传说那山魈经常调走人的灵魂,埋在那一带的死者家人也不得安宁,于是,大家建议给山魈造庙,当神供着,以平息他的行为暴戾,逢清明节和七月十五,埋在那边死者的家人都会去祭拜,只求他莫生是非。”贺千帆解释道。
“如此嚣张跋扈!”杀杀正义说:“理应处罚。”
“难道你们天上是不管这事的吗?”贺千帆问。
智觉傲慢道:“三界有三界各自的规矩,白帝君是天上的神,他怎么管得了地狱里的鬼?”
紫禁皱着眉头,没有说话,他观看着手里提着的煤油灯。
贺千帆拿来一些白色纸钱,在一枝柳条上挂了一条白布和一个铃铛。
三个人使尽毕生的力气才把棺材移动了一点点,紫禁看不过眼,随手一扬,棺材飞上了推车。
几个人傻愣傻愣的。
智觉反应过来说:“在人间都呆傻了。”
贺千帆把柴门关上,杀杀不明白问:“为何主人不一道前去?”
贺千帆解释道:“他在家里守着那盏灯就可以了,咱们假装把老太祖的肉体当作祭品献给山魈,到时把老太祖的灵魂放出来一下,先把他们引出来,然后再把灵魂藏起来,最后,让紫禁提着灯笼扮成鬼一起闯鬼门关就可以了。”
“的确是个好办法。”智觉思考一下说。
“只是风险很大罢了!”贺千帆唉声叹气了一下,摇摇头,然后撒着纸钱。
智觉和杀杀一前一后推着板车,车轮子在凹凸不平的道路上一拐一拐地走着。
漆黑的路面仅靠一盏煤油灯支撑着光明。
天上不知月去何处,紫色的霹雳一闪一闪。
“我俩跟随主人也有上千年,从不知主人家事,为何那贺千岁如此明白?”杀杀突然问。
“我也很好奇。”贺千帆说。
紫禁坐在门口,煤油灯就放在他的身边,他目光犀利,看着前方,一阵阴风袭来。
紫禁抬手挡住了煤油灯,冷冷说:“恭候多时了!”
空气里有一股强烈的透明的力量正面袭击紫禁。
紫禁支着一只腿坐着,只是微微抬了抬眼,上一秒他还一动不动,下一秒竟幻化成一道金光如同火球撞向了迎面而来的力量。
暗黑的夜空犹如被太阳照亮了一下,然后又快速暗了下去。
忽然从天而降的一柱光逐渐扩大,垂直落入了院子里。
山里的贺千帆和杀杀智觉抬头望着强劲的雷柱愣住了。
刹那间,雷柱消失。
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大地摇晃。
“糟了……”智觉屏着呼吸着急喊道。
此时杀杀已经在地上布好一个偌大的六宇司方阵念着咒语:“召我司方,将往紫禁。”
然后杀杀凭空消失了。
屋顶上有一团黑影,化成了人形,他一身黑羽毛,捂着胸口,口吐墨水汁,跪在了屋瓦上,恶狠狠仇视着紫禁。
紫禁两手插兜,微微仰着下巴,远望着屋顶上受重伤的人,眼神黯淡,毫无温度。
“摇光……?”杀杀变成了神的模样单跪着膝盖出现,站了起来,“果然是你……”
杀杀手里凝聚着一团红色的火光脚踏一步空气腾空而起,飞向了摇光。
摇光化成一簇黑烟冲向了飞往他的杀杀,像一个箭头,击中了杀杀的肚子。
杀杀受到了力量的反击用力弹回地上,灰尘如烟滚,地面立马出现四分五裂的缝隙。
他爬起来,口吐鲜血。
摇光虽然元气大伤,但是对付杀杀还是易如反掌的。
“你退下。”紫禁远眺着连星,面不改色,样子十分恬静淡雅。
“是。”杀杀从空气中隐形消失,回到了贺千帆那里已是现代的模样。
摇光狡诈狂笑,嘶吼道:“紫禁,我不怕你……”
紫禁突然出现在屋顶上,面无表情摁住他的头,屋瓦碎裂。
摇光两只手抓扯着紫禁的手腕疼痛得咧开嘴龇着牙,眼球布满血丝,狂笑着喊:“我不怕你……我一点也不怕……”
紫禁稍微用力一摁,屋顶破了个洞,摇光整个人随着瓦片痛喊着落入房子里。
溅起的灰尘从洞口飞出,紫禁毫不犹豫跳了下去。
深远的天空闪电惊现,一闪又一闪。
杀杀坐在棺材上,智觉和贺千帆一人一头推着车。
“这个摇光为什么可以追踪到凡间来了?他怎么做到的?”智觉不明白。
“极有可能是跟踪我们。”杀杀说。
“他啊,他仗着自己是北斗真星的人,总是滋事生非,”智觉理所当然说:“换了平时,主人绝不屑于与这种泛泛之辈动手的,为何主人每次对北斗真星的人都会大动干戈我也是迷惑。”
贺千帆就当作是听故事那样新奇听着。
“北斗真星乃七连星之神,主人素日里也是恨之入骨。”杀杀解释道。
贺千帆倒是想起了苏罗婆灭亡之前,就是出现了七连星因此加速了毁灭的速度。
摇光衣衫褴褛,肌肤显露,身上的伤痕血迹是黑色的,他化成了一股黑烟逃窜到院子外面。
紫禁紧随而上,伸手抓住了烟,烟化成人,他像是能掐准烟的实体部位,刚好抓住的就是摇光的脖颈。
紫禁提着摇池的脖子,摇光双脚离地,拼命踢踏,但仍是碰不到紫禁一根汗毛。
“我哪怕是死,我也不怕你……”摇光几乎发不出声音,死到临头嘴巴还硬过钢铁石头。
紫禁虽然为神,但慈悲为怀并不是他的神迹宗旨,他面不改色冰冷如霜,说:“确实该死!”
紫禁手指的力气逐渐加强。
“惊世,手下留情!”
是风神余故里的声音,还有一声凤鸣的尖叫。
整个夜空都是回音,眨眼间,余故里骑着他的坐骑青凤出现在空中。
余故里一身绿羽衣,手中拿着他的鸣翠玉笛,着急喊道:“我奉命来的你别怨我啊!”
余故里一来便先做好铺垫,意思就是说此事他身不由己与他无关。
紫禁把摇池扔到一边,每次即将要捏死这个废物的时候总会节外生枝,紫禁知道,这是白帝君在诸多阻挠,他没有说话,转身往院子里的大门走去。
走廊上的盏煤油灯在风中摇曳多姿,紫禁看着煤油灯,不说话。
随即,余故里从天井飞了下来,他的青凤在一边踱步。
“紫禁啊紫禁,这是白帝君的意思,真不恼我,”余故里的鸣翠玉笛拍打着掌心说斯文尔雅说:“虽说摇光犯贱确实该死但真罪不至死,罪不至死啊!”
“死不足惜。”紫禁冷冷说。
“此言差矣啊紫禁,”余故里说:“这神与神之间也是有关系户的,他一死,您兴许会意外得罪了其他人,得不偿失,白帝君为您真是费尽心思啊,多考虑考虑白帝君啊!”
紫禁没有说话。
余故里拜别告辞,吹了一声玉笛,没有动静。
又吹了一声,还是没有动静。
“青凤?”余故里扭头一看。
青凤正在池塘里抓鱼,紫禁眼神一变,余故里赶紧挡在了青凤跟前,拉扯着青凤,说:“畜生,速速离开池塘,你既已成神兽,竟戒不掉你那贪吃鱼的欲望,该死啊真该死啊!”
紫禁早就想杀死青凤了,那些日子这鸟发春吵得他日夜不能寐,他也曾头疼要如何诱杀它,现在不需要找理由。
直接雷电伺候。
余故里赶紧骑着青凤拉扯着摇光避开了一道又一道的电闪。
“衰啊,真衰啊!”
余故里和他的鸟每遇到一道闪电就会一惊一乍。
贺千帆和智觉终于把棺材推到了蹩脚山,他们把棺材放在庙宇前。
贺千帆焚香跪拜,道:“山魈在上,祭品在此,由此开始,体魂归您,肉身已在,魂归故里,速速前去!”
语毕卷狂风,阴凉入骨血。
“快躲。”贺千帆拎走那煤油灯,厉声道。
山里那一阵狂风仿佛吹到了院子里。
紫禁抬手遮眼,煤油灯闪烁,他取下灯罩,贺千岁从里面飞了出来。
“我说你干嘛呢,我都快要憋死在里面了。”贺千岁一出来就骂骂咧咧。
紫禁没有说话。
贺千岁定神一看,院子里的墙倒了一面,右院有一处厢房破了个洞。
“什么情况?我才离开一会儿,你就拆家了?”贺千岁一出来就阿叽阿嘬的。
紫禁依旧不理他,安安静静坐着。
贺千岁审视着他,心想,难道他会为了下午没有搭理他的事而生气?
贺千岁灵魂囚禁在煤油灯里根本就不谙世事,哪怕外面世界末日,如果没有人为他揭开灯罩,他像是被锁住一般,与世隔绝。
因此,他灵魂被调出那一刻,他是没有知觉的,就像一线气息,需要呵护一下,培养一下,让七魂六魄在灯里结合,成为一个正常的灵魂才会有意识。
眼下,贺千岁的身体是虚无的,缥缈的,隐隐约约可见穿透性,轻飘飘的像一个风筝。
紫禁放他出来只是作为诱饵,刚刚那股凉风,仿佛来自阴间,他清楚,贺千帆已经将贺千岁的肉体献祭成功了。
贺千岁在一边叽里呱啦说了很多话都得不到紫禁一丝一毫的回应,心里落了空。
“你话都不说我很难跟你合作的喔!”贺千岁最后服了软,语气也好了很多,“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
贺千岁咬着唇下意识敲了敲紫禁肩膀,眉宇间透露着不耐烦。
紫禁爱理不理似的,说:“真是放肆!”
言语间的温度贺千岁是感受得到的,他这会心里算是踏实了,心想,等事情真正处理完再决裂,否则,太影响心情了。
走廊里挂着的吊灯轻微晃呀晃,忽然,一盏盏从远到近急速熄灭。
察觉到不对劲,两人同时望向了门口。
“来得真快!”贺千岁严肃说。
“当心。”紫禁提醒。
“你先看看来接的是什么东西,我先进去躲一躲。”
贺千岁转身投入了煤油灯里,紫禁随之将灯罩盖上,不紧不慢地提起煤油灯,走进屋里,把门关上。
紫禁灯不离手,细心照料呵护,透过窗棂,院子里寂静如坟墓,一地的月光看似冰凉。
静悄悄地。
空气里蓦然之间走出了一队白色的人,他们穿着丧服,围着麻绳,穿着草鞋,头戴尖尖白帽,一个个面如白漆,表情呆滞。
最后出现的两个小鬼竟然抬着一口棺材,那棺材,不能说相似,简直就是刚刚贺千岁装肉身的,一模一样。
一出现,他们四散开去,鼻子像狗一样,四周寻味,用力面对着空气嗅着。
他们正在找贺千岁。
紫禁在屋里封了一面结界,将灯罩取下,贺千岁爬了出来,他鬼鬼祟祟张顾周围,在门缝偷看。
“看来,那口棺材是来装我的。”贺千岁说,他双手交叉,手指有节奏地敲动着。
这个动作紫禁看过很多次了,每次贺千岁认真思考的时候,他的手指就会动。
贺千岁端详着紫禁,紫禁还穿着一件黑色针织衫和一条五分裤,打着赤脚,除了惊艳四座的容颜和这该死的身材,紫禁混入这群鬼里还是很简单的,主要也够白。
“别打我主意。”紫禁从贺千岁神态里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冷漠说。
贺千岁尴尬笑了笑,说:“稍后我躺棺材里,你要和我躺在一起还是装成鬼?”
“后者。”
“没问题,我有办法!”贺千岁自信道,眼里跳跃着痞坏的火苗,满肚子坏心思。
紫禁严肃瞥着他,好像在说别乱来。
贺千岁淘气而又天真笑着,笑容令神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