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浓白烟如潮退,一群红衣人敲锣打鼓吹唢呐地穿过了院子的墙壁,空手的那群鬼手里提着竹篮,欢庆跳着舞撒着空心圆的白色冥纸,边跳边消失不见,而新娘凄凄惨惨的哭声也渐行渐远。
贺千岁这一回是认真确定了这帮鬼东西离开才叫贺千帆把灯打开。
窗户打开,空气里一股烧冥纸和蜡烛的味道扑鼻,几个人神情沉重,而紫禁却眉头如深秋般紧锁。
贺千岁站在窗台前,看看有没有什么小鬼漏下忘记走的,院子外面阴风阵阵,他看了看另外三个人,考虑到紫禁的感受,悄悄问紫禁,说:“你的生母亡灵为什么会在我家这事估计得问贺千帆了,我完全不知道,要不,你来问?”
“你问就行。”紫禁说。
贺千岁点点头,敲着脑门,整理了一下思绪,提问之前不忘挖苦一下贺千帆说:“我说你,这一招可是招了一群好货啊!”
“老太祖,这……”贺千帆一言难尽地笑了笑。
“为何咱们家里会有女人的亡灵?”贺千岁严肃问,他坚持做一个孤伶伶的光棍可是不曾记得自己家里出现过女人的。
贺千帆给大家泡了一杯定心茶,站在沙发前,解释说:“老太祖,您可还记得先前,我和您早早就提过,咱们这个村子的这块土地本就不干净,有亡灵也是正常的。”
“是正常,”贺千岁只是不理解而已,说:“但是……”他瞄了一眼像一尊大佛坐着的紫禁,说:“但是这位女子的亡灵可是紫禁的生母……”
“什么?”另外三个人异口同声,同时望向了平静如水的紫禁。
紫禁的样子就是好像大家聊的事情跟他没有一毛钱关系,他安静,他傲慢,他只管沉默。
“方才那位女子是主人生母?”杀杀惊讶问。
贺千帆疑惑,根据香蕉树精清儿所述,说:“生母?紫禁生母不是在苏罗婆毁灭之前就已经不在了吗?”
贺千岁眼神冷漠瞟着贺千帆,贺千帆这话太直接了,一受到点刺激情商为零,这引起贺千岁极度反感,骂道:“你要死啊你……”
贺千帆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了,愣了一下,还是不知道错在何处,只好弓下腰,等待挨骂。
紫禁待在这里实在是太多余了,贺千岁认为,而且话题重点是他已逝去的母亲,他也担心紫禁会伤心,于是对紫禁说:“要不你去我房间休息一下吧?”
???
另外三个人极其迷惑的眼神来来回回相互看看,他们俩啥时候感情那么好了?
特别是贺千帆,他以为贺千岁在房间里设下什么埋伏,毕竟人与人之间的仇和恨,不可能无缘无故一下子就修复的。
紫禁托着下巴侧躺着,安静说:“不用,我可以承受。”
他们两人的交流就像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光明正大地对暗号说暗语,在场的其他人压根就不知道他们俩在打什么哑谜,反正就只有他们俩清楚。
贺千岁想了想说:“其实,我有一直有一个问题,就是咱们院子里的那一口池塘,那一座月牙桥和紫叶李,跟紫禁两千年前的庭院里建设的场景是一模一样的……”
智觉杀杀和贺千帆表情逐渐转变意外,到微微张开嘴,他们的不可置信就和当时贺千岁看到紫禁家的院子的场景时一样的。
贺千岁继续说:“说是一整块地搬过来也不过分,就跟我们搬家是一样的方式。”
贺千岁搬家就是贺千帆作法邀请了一些饿死鬼像蚂蚁那样抬着走搬的,完事后给他们祭拜食物和烧点纸钱。
贺千帆曾经是干玄术这一行的,所以他见怪不怪的,只是这样悬的他还真是第一次遇到。
“你让我怎么说才好?”贺千帆说:“你说人或者灵魂,这个可以跳跃空间,但是土地穿越是不是太扯了?”
贺千岁鄙夷说:“我不是说土地穿越,”他盘起两只脚,品了一口茶,说:“当年苏罗婆是沉入海底的,几百年前,一阵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之后船地村一夜之间出现在了这片大地上,我在想,咱们这村子,会不会是当年没落的苏罗婆,而且,咱们家现在所处的这个位置,会不会正是紫禁两千多年前的家的位置……”
紫禁面不改色,只是,听到贺千岁的推断言论,他的眼睛亮了。
智觉想起什么似的说:“几百年前?是几百?”
贺千帆说:“三四百那样吧!”
杀杀想了想说:“如若是三四百年前,确实有过乾坤大事。”
“乾坤大事?”贺千岁好奇问。
“应该就是闹得三界沸沸扬扬的事。”贺千帆解释道。
智觉和杀杀看向了紫禁,贺千岁和贺千帆顺着他们两的眼神轨迹,也看向了紫禁,紫禁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贺千岁和贺千帆瞬间秒懂,他们是在畏惧紫禁,也不确定是否能讲。
“如果要找出事情的来源解决事情,这就可以说,”贺千岁声色俱厉说:“杀杀,你说!”
杀杀看了一眼紫禁,像在说梦话般,说:“不知为何,海底朝天翻!”
贺千岁皱着眉头,他没听懂,不耐烦说:“你对我文绉绉的只会浪费口水,说点我听得懂的行不行啊亲?”
智觉翻了个白眼说:“意思就是说,我家主人不知道干嘛把那海翻了……”
智觉心直口快说完便找了借口跑了出去,杀杀说鬼迎亲队还没走远怕智觉被鬼拖走了要去看看,也跑了出去。
这两位神官,里有一个比一个牵强,其实大家心知肚明,他们是在害怕。
把海底翻了个朝天,光是听着就好像很不得了。
贺千帆几乎没有过的苍白着脸,流着汗水,说:“这……听着……”
“真恐怖!”小声对贺千帆说。
贺千岁调皮捣蛋,也干过不少令人头大头疼的事,他也有所畏惧,只是他的那些事,在紫禁面前,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根本不是事。
贺千帆点头同意。
“有关系?”紫禁拉长尾音问。
这突然的三个字换做贺千帆自然是不明所问。
贺千岁接紫禁的话倒是机灵得很,平时也不见他有多正经,认真说:“当然有关系,当年你的母亲去世,那偏房说要将她献祭给山魈,看来这不是玩笑,你的母亲是在东厢房去世的,人,是很难离开自己有执念的地方的,哪怕死后,潜意识也会把那里当作是灵魂的归属地,所以无论时间如何流逝,她会一直栖息在那里……”
“东厢房是她和昴日星官的婚房,那里有她的美好回忆,她一定很爱你的父亲,所以死后,灵魂一直栖息在那里,以至于苏罗婆毁灭了,她的亡灵也随着这块土地沉入海底,”
“刚好,几百年前,你又干了一件好事,”贺千岁手指轻轻敲着杯子旁边,贺千帆给他添了一盏茶,贺千岁继续分析道:“虽然不知道你为了什么把海底翻了个朝天,但估计是你一不小心,就把沉落海底的苏罗婆的某块土地给捞上来了,刚好这块土地就是你家院子里那片,刚好,你的母亲的亡灵一直栖息在那,所以就有了今晚这意外收获的一出。”
紫禁坐了起来,他陷入了沉思,声音低沉问:“为何今晚才来迎娶?”
紫禁的意思是当年雨卿死后被偏房婉尔当作祭品献给了山魈,时间都过了两千多年了,为什么现在才来迎娶雨卿的亡灵。
贺千岁反应极快,辞严义正说:“好问题,只是我也很想知道,不过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
贺千帆问:“那老太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贺千岁的眼神从贺千岁脸上划到紫禁脸上,嬉皮笑脸说:“抢亲了!”
“方才也可。”紫禁说。
这一搅屎棍千岁人跟一暴脾气神灵走到一起感到害怕担忧的是贺千帆。
一个脑子灵活但不务正业,一个不动脑子但打打杀杀。
贺千帆严峻解释道:“万万不可取,这可是新娘煞,哪怕是您,也得避过那风头,红白相撞,白事都要绕道而行,何况是鬼迎亲,邪煞上身,无处可破,死路一条!”
贺千岁奇怪说:“这当作祭品献给了山魈,那她的肉体呢?”
“火化了。”紫禁安静说。
贺千岁是懂他的忧伤的,他心里颤抖了一下。
贺千帆问:“那极有可能是那偏房把骨灰坛献给了山魈了,这样一来,哪怕灵魂怎么躲,只要一出现,鬼迎亲队就会来接走她。”
贺千岁惊叹说:“躲这么久?”
“确实是。”贺千帆点头说。
贺千岁对这些读书之外的事情逻辑思维非常清晰,正儿八经说:“肯定有蹊跷,虽然是两千多年前,如果随着苏罗婆沉入海底,这段时间估计山魈也找不到她,那么这几百年来,她是怎么避过山魈的追捕的?”
贺千帆看了看紫禁,紫禁一直保持着安静的脸容,只好问贺千岁:“老太祖,您……真的要去抢亲吗?”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贺千岁一本正经说。
贺千帆沉默不语。
“你不说话也没用,告诉我怎么去找山魈?”贺千岁任性问,他决定要去,十万匹马都拉不住他那股劲。
贺千帆长叹一声,站起来,说:“有个传统的办法。”
“什么办法?”贺千岁问。
“封棺吊魂!”贺千帆说。
紫禁千载难逢一见的吃了一惊,很快又转为镇定,冷漠说:“不行。”
“干嘛不行?”贺千岁骂骂咧咧问。
紫禁对贺千岁爱搭不理。
贺千帆谆谆告诫说:“这方法比较有风险,如果灵魂回不来,那您就会成为孤魂野鬼,如果运气再不好,遇到强的鬼怪,你一触就破,会灰飞烟灭。”
那封棺吊魂之术就是把人的灵魂逼出来,肉体收入在棺材里,钉上钉子,封上符咒,将灵魂引入煤油灯里,棺材前也以点另一盏煤油灯作为辨别吉凶祸福。
如果灯一熄灭,灵魂也会回不来,要冒的风险不仅多而且还大。
贺千岁睨着紫禁,紫禁看似沉稳,所以贺千岁更加确定,贺千帆说的的确是有风险,因为紫禁眸子里流露出来的信息就是他的真心话。
可是紫禁,贺千岁不明白他成绩优异为什么遇到自己的事情时就只会喊打喊杀,他是能动手就不动口,但他父母的事情是紫禁心里的一道遗憾。
贺千岁不敢妄自菲薄,只是贺千岁清楚,目前,他是有能力也有信心可以让紫禁不那么遗憾的!
为了什么贺千岁也不明白,但贺千岁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喜欢拔刀相助颇有正义的人,对于紫禁,他有时会有那么一些于心不忍。
紫禁的沉默寡言绝不是一开始就注定的。
“放心吧,”贺千岁拍拍贺千帆的胸口,信心十足说:我有神助!”
他目光坚定,将视线移向了紫禁。
紫禁心里动摇了,他闭目,长长呼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贺千岁露出胜利的喜悦,痞坏笑道:“啊,神同意了!”
贺千岁欲言又止又恨铁不成钢,无奈说道:“唉……你是真的懂神的!”
“去准备一下吧!”贺千岁说。
贺千帆退了下去,他到院子里找了杀杀和智觉。
“这么晚,干嘛去?”智觉问。
“买棺材!”贺千帆冷冷说。
不知什么时候,折叠门一如既往地被收起在门边,席帘微微舞动,黄昏的吊灯轻轻摇晃。
房屋里的一切祥和而又安逸,暖色的灯光柔和了人和夜。
紫禁侧着身子躺在长沙发上闭目养神,贺千岁坐在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
他心里痒痒的,也不知道紫禁是不是真的睡了,终于忍不住,轻声问:“所以把海翻了个底朝天,是为了什么事发这么大的火?”
紫禁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睡着。
可能他真的睡着了。
贺千岁很郁闷,他只好起身,走出去门口,在台阶上坐了下去,望着深远而湛蓝的天空发呆。
清风拂面,沁人心脾,他打着盹儿,心里还有一些事没有放下,那就是李梅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