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照。
贺千岁跪在危高耸立的断头台上,俯瞰着底下一张张面目狰狞的嘴脸。
他冷嗤一笑。
“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要不要与我合作?” 底下一穿黑红色斗篷大衣的高大男子在观众席中间的台前大声问道。
合作?
合作之后未来还会有贺千岁这个人吗?未来两千年的时空还会存在吗?
简直痴人说梦。
贺千岁双手捆绑在身后,他短发,穿着白衬衫,和黑色校裤。
这样的装扮在古代人眼里就是奇装异服,乃怪人一个。
他邪恶而纯真笑了笑,已经无所谓了。
“没有人会救你?劝你好生考虑!”底下的斗篷人再次喊道。
“你确定吗?”贺千岁目光尖锐而锋利。
仅仅几个字,引起了万人慌张的沸腾。
“真是嚣张跋扈!”
“杀死他杀死他……”百姓众口呼吁道。
“我只有一句话……”贺千岁异常淡定说。
“什么话快说?如果你不答应说什么都没有用!”斗篷人好心提醒。
“我想说……”喃喃细语。
“我想说……”加重语气。
“我想说……”声音空旷回荡在整个天空大地。
这一声歇斯底里的嘶吼,令鼎沸的人潮安静了下来。
“我贺千岁文,记恨紫禁,我恨他……”贺千岁撕心裂肺吼道:“雷神在上,如有撒谎,五雷轰顶……”
太阳瞬间黯淡下来,肉眼可直视。
“紫禁?这不是昴日星官之子吗?”一人说道。
“紫禁跟他又有何瓜葛?他会认识紫禁?”又一人说。
贺千岁对着天空高亢嘹亮喊道:“我恨紫禁,雷神在上,如有撒谎,五雷轰顶……”
众人千指指着怒吼的贺千岁都议论纷纷说他疯了。
风和日丽,却有闪电的踪迹。
“斩!”一声喝令。
“五雷轰……”
贺千岁的头驴已断,血染长空。
忽而晴天霹雳,天空瞬间暗了下来,雨云汹涌翻滚。
众人心慌,不知何谓。
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之后,乌黑的云空裂开,分割两半。
“怎么回事?”人声嘈杂疑惑。
云空中间的裂缝一道金色天光如龙坠落,落在了断头台上。
光芒刺眼,令人无法直视,万余人皆挡手观之。
那高空中间,只有一影子站在风里,衣襟咧咧飘动。
“岁文……”
痛苦的一声嚎叫,使得天空闪电惊现。
“该死……”
这两个字充满了浓烈的仇恨,仿佛被咬碎了般。
该死的是这群丧心病狂的人们,而不是无辜的贺千岁。
“谁在上面?”
众人挡光,又询问。
“雷神本神!”
语毕。
众人惊慌失措。
为何雷神惊现人间,难道是贺千岁临死之前誓言的召唤作祟吗?
天空轰隆狂响,大地震动,天狗食月,忽而雷光如雨下,霹雳如惊玄。
一阵阵雷鸣,一声声惨叫……
火光冲天,大地碎裂,海水膨胀,整个苏罗婆陷入了火海……
听说,地上消逝的人儿最后都住在了卷积云上,飞行的云如漂流的水……
那是梦吗?贺千岁摸了摸脖子的地方,扭扭头。
贺千岁因为睡觉被喊到了办公室。
老王扶了扶眼镜对贺千岁说:“我是个外地人,但是我可不怕你们本地人,我由不得你在课堂上放肆,……记得你是住在船地村的?”
“是啊。”贺千岁两手插在裤袋里东张西望又漫不经心敷衍了下说。
“嗯,”老王点了点头,很了解地说:“听说你们村里有个流传多年的……咱就说是传说吧,有个叫紫禁的男孩生性顽劣,非常不听话,最后害得宗族国家一起都毁灭了,所以啊,人还是要分得清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放纵自己就只会是害人害己害国……”
“老师,那您可能还不知道这个传说后面还有一段被删掉的部分。”贺千岁提了个醒说。
“那你说说删掉的部分是什么内容。”老王从来都没有听过还有删掉的部分。
“那个紫禁,最后历劫,成为了天上的雷神,老师在下雨天的时候可要注意安……”
老王随手抓起一本书朝向说得乐在其中的贺千岁砸了过去,吼道:“滚出去!”
四月尾声的太阳高挂,光线如匕首,刺得无法令人直视,原本如坟墓般寂静的校园在一阵下课铃声后炸开了喧闹。
鱼乔木捂着下巴,望着窗外炙热的艳阳,好像想到了什么,摇晃着旁边正在趴着头呼噜大睡的同桌,轻轻地喊道:“千岁……别睡了,快起来!”
贺千岁依旧趴着,慵懒挪开了鱼乔木的手说:“放学再喊我。”
鱼乔木环顾四周,在贺千岁耳边悄悄说:“昨晚新闻报道,今天会有一个自然现象,等下发生了咱们就可以趁机逃课了。”
话音刚落,前一秒毫无动静雷打不动像一具死尸的贺千岁后一秒像打了鸡血一样腾空而起,一张阳光帅气的脸充满着浓浓的傲气,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鸟窝也顾不及了,只要可以早点放学他要什么破形象,嘴里烦琐叨唠着说:“早下课早超生这课谁他妈爱上谁上去!”
鱼乔木先是一愣,他是真的被眼前这人吓到了,仰头看着贺千岁迫不及待地把课桌上一叠书粗暴地塞进书包里,在一边文静笑了笑。
一离开教室,贺千岁心里总算是抛下了沉重的精神束缚,像脱缰的野马,像破笼而出的青鸟,哪怕顶着蓝天上的烈日也在所不辞。
一出走廊,太阳并没有教室里看着那么毒辣,贺千岁躲在教学楼的阴影里仰望着天空,太阳藏在一大朵奶白色的厚积云后面,这就难怪了,他不以为然,摇摇手,示意鱼乔木说:“快走吧,这自然现象不知道要等多久了。”
鱼乔木一如既往地跟随在他的身后,十六七岁的男孩长着一张稚气的脸却拥有一个惊人的身高,每次看他鱼乔木都觉得自己在仰望一位神,顺着这身高,看向了天上,太阳底下的云朵刚好游走了,此时太阳有种病恹恹的感觉,不刺眼,并且有一边被暗涌浸染。
鱼乔木指着青天吃惊说:“来了来了……天狗食月了……”
天狗食月?
耳边忽然传来海啸的声音。
贺千岁心头一震,手心捏了一把汗,原来是幻觉。他缓缓抬头,太阳正在被黑暗慢慢单边侵噬,这种令人窒息的似曾相识的场景使他脸色看起来是那么的恐惧……
他的脑海里又莫名浮现出一位古代女子生产时的痛苦场景,她鬓发湿润,力竭声嘶……
如电影一帧一帧播放,产房其他人的模样却隔着朦胧的雾霭。
贺千岁不知道这是谁,他对这个女人没有任何印象。
整个世界是肉眼可见的渐变暗淡,身边所有的面孔所有的建筑所有的一切被暗潮包裹,记忆里,有个仿佛穿越时空的声音空旷回荡在他耳边,
“救我……救救我……”
在火光四射的海面上,有个小孩无助叫喊,他在海潮里极力扑腾,拼命挣扎,在浮沉里一下又一下体验被溺死的感觉……
实在是太令人无法呼吸了,胸口沉重得如同压着千斤坠……
“千岁……”是鱼乔木的声音。
贺千岁这才反应过来,微低着头俯视着眼下的鱼乔木神情里充满了担忧,紧张说:“你怎么了?看着很不对劲……?”
贺千岁低声冰冷说:“我发誓,我最烦天狗食月了,雷神在上,如有撒谎……”
声音越来越弱……
一阵天昏地暗铺天盖地而来,突如其来的黑暗也不知道是晕过去了还是天狗真的把太阳吃了……
“千岁……”
“千岁……你怎么了?”
鱼乔木的声音一直在暗涌里,久久回荡不散……
相传,在两千多年前,有一个古国叫苏罗婆帝国。
苏罗婆帝国地处山谷夹河,两边房屋皆以木石混合,呈挂于悬崖陡壁,峰回般转路,长梯俯瞰河底如浩瀚银河,廊层直见危峭青苍灌木,苔藓引蜗,娇花招粉蝶,万家灯火,不知是天上星月,还是人间烟火,亦或是河里蜃楼,孰真孰假实为难断。
由于一年四季如春,景色宜人,来此游玩的旅人自然是无国界不可数,另外一个原因当然是:只为一卜。
苏罗婆有一位位列诸国首位的占卜师叫昴日星官,他的占卜从来都是奇准无比无人能及,毋庸置疑,能够得到先知的力量,自然带来的利益也是少不了的。
可惜令人惋惜的是他有个名声臭气熏天的儿子,生母以及产房里的所有人在他出世之时竟被五道天雷劈中了,除了他,都死了,而且引发了一场天火烧了一天一夜,此子后来取名为紫禁。
紫禁生性顽劣,不受管教,昴日星官一生为卜,占得一手好卦,偏偏最悬的一卦是自己的儿子,卦相呈现的是:此子毕生要接七道雷击。
传言只说紫禁雷打不动,毕竟刚出生已经稳妥接了五道雷啊!令昴日星官感到烦恼的是这第六道雷和第七道雷,第七道雷如果没有替死鬼那他必定命丧黄泉,可如果有替死鬼,那他在第七道那一刻就完成历劫飞升了,是神是魔,仅在他一念之间!
无论怎样,这都是昴日星官八个孩子中最宠溺的一个,打不得骂不得,从来只有他欺负别人,别人是个眼神儿瞧他也是要带着恭敬疼爱的,殊不知这长了他的志气,嚣张跋扈到拆了龙王庙,触怒了天官。
这一年,紫禁刚好12岁,是冠礼的好年纪!
在苏罗婆遭遇天谴灭亡之前,紫禁在梦境里得一仙人指引,如果要避开这次灾难,必先擒拿妙龄少女,该女子身穿金纱,铂铝为饰,鱼鳞裙尾,右鼻孔打银色鼻环,手挎一竹篮,此为上天派来的鲤鱼精,化为窈窕淑女。
空中忽然传来一个幻如隔世的女子的声音,可却宛若挂在走廊上的风铃般动听,“切记,告诫苏罗婆百姓勿售米于她,如果把米卖给她,她将会把米撒向海面,届时会晴天霹雳,天狗食月,五雷轰顶,最后引发海啸,苏罗婆的土地以及国人将永远合葬于海底永世不得轮回。”
梦里的紫禁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犯下了弥天大错,一切似乎来得及,又似乎来不及。
他站在灯火通明的木桥上,稚气未脱的脸庞上充满了怯弱,目光四处寻找,却依旧不见人,只得对着深蓝色的夜空着急嚷嚷:“仙女姐姐,不是我……不是我……请告诉诸天大神我没有推倒龙王庙的神像……真的不是我,告诉神明不要惩罚我们……我该怎么办……”
“当下能做的就是阻止鲤鱼精上岸,快去告诉你的父亲……”
仙女的声音越来越远,只剩下一种意犹未尽的余音……
紫禁把梦境的事情告知了昴日星官,昴日星官派下人将自己青梅竹马的丞相叫来,而自己马上去了占星台观望星象。
映入眼帘的是一轮血红色的月,昴日星官胸口一沉,单是这个就已经是极大的不祥之兆了。
接连第二晚竟然出现了荧惑守心。
昴日星官惊慌得抖着声音对东郭尊宜说:“老友,血月和荧惑守心都出现了,若明晚再现七连星,灭国……”他顿了顿,沧桑的皱纹遮不去他的伤怀情感,泪水泛红了眼眶,无奈说:“势不可挡啊!”
昴日星官跟东郭尊宜说了紫禁梦境的事情,能够得到神明的提醒,这也算是大难临头之中得以一丝安慰了。
此事若是被皇帝知道,昴日星官这一族姓恐怕是无一幸存的,于是结合东郭尊宜在朝中的势力私下封海,并开始对所有人登名造册。
昴日星官怕的自然不是家族灭亡,他担心自己还没阻止灭国就已经灭族了,但是该来的总会来,不知是谁走漏的风声,兴许是人多口杂,还是迎来了这一天。
朝廷以妖言惑众为理由,逮捕了紫禁族亲。
这一天,烈日炎炎,昴日百余人口,一日之下皆成为刀下无头亡灵。
紫禁第一次看到了有人活生生被砍下头而且还是自己最亲最爱的人,他最爱的的父亲的头颅连尘埃都不如地滚到了他的眼前。
他瞪大瞳孔,眼泪滚烫如珍珠掉落,他不敢相信这就是他的父亲,痛苦撕裂着他的身心,难过摧毁着他的血肉,灭顶的悲愤令他一时之间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要不也这样死去算了……
他看着劈头而来的刀,闭上眼睛,呼吸很沉很凉,死亡距离自己是如此这般近乎,恐惧得发抖,嘴唇和牙齿都在冰冷地颤抖着,而血肉是出奇的僵硬,一刀头落地,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儿罢了……
顷刻,一声巨雷,身体好像有千百万只虫蚁在嘶咬他的皮肉,有一种热辣辣的热流快速穿透了全身,轻微之痛,身体失去了平衡,与刀一起倒地。
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受到惊吓的尖叫说:“被雷劈死了吗?”
紫禁心里想:我是不是死了?
过了一会儿缓缓睁开眼睑,为什么亲人的头驴还在地上呢?他们为什么不衔接在颈上?
紫禁不明白,看着父亲的头驴失声痛哭喊:“父亲,您把头驴接上去吧,我以后都听话了……”
“哥哥……姐姐……我以后再也不抢你们的东西了……”
“你们把头驴接上去吧,好不好?呜呜……”紫禁眼泪鼻涕一大把,他模糊不清地看着地上熟悉的脸庞却再也分不清楚他们是哪一个身体的了。
难道只有自己死后头依旧会挂在颈项上吗?而且一点痛楚也没有,除了身体感到酥麻。
后知后觉,紫禁才发现逐渐黯淡下来的天空,脸盆那么大的太阳有一半已经变成了黑色。
“天狗食月……”有人喊道。
紫禁不可置信盯着前方,倒不是因为天狗食月,而是他看到了人群里站着梦境里仙女姐姐描述的那位妙龄少女。
少女对着紫禁诡异而又美好地微笑着,眼神里尽是充满了蔑视的高傲与胜利,尽管天色已接近暮色他还是看的清清楚楚。
少女另一只手伸到篮子里,取出一个米袋,口子向下抖了两抖,米袋是空的。
显然,她的目的已经得逞。
少女笑着转身挤进人群的缝隙里,消失不见。
刹那间,天狗真的把一个大太阳快速地吞食掉,光明被黑夜一推倒塌,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耳边是人们的嘈杂声,接着是雷鸣电闪,透过这瞬息的光亮,每张表情基本上都是不明所惑,一直太平的苏罗婆人是不会相信有灾难的,他们不以为然,直到五道天雷如同海龙注天击伤了人破坏了建筑,人们才不可思议地意识到该逃跑了。
黑暗的苏罗婆在火光里晃动,随之席卷而来的是巨大的海啸,恶魔般仅仅一口吞噬了一个国家,火焰在荡漾里跳跃,燃烧,人们在浮沉里抓扯……
尖叫声,求救声,痛哭声……
飞鸟逃,虫蚁爬……
紫禁在水里挣扎,水压的他无法透气,如压着大石,痛苦的窒息感一次又一次将他拉近死亡边缘……
不是死过一次了吗?为什么死后还要继续感受这样无助的折磨……
“救我……救救我……”紫禁奄奄一息但很顽强。
“爷爷……救救他……”
海面上漂过一条竹排,上面站着一个老大爷和坐着一个约莫十五岁的哥哥。
“岁文,腾出一个位置,我把他捞上来!”老大爷看着胡子发白,可力气一点也不小,随手就把紫禁捞到竹排上。
看穿着,应该是渔民。
紫禁捂着胸口咳嗽,还没来得及道谢一道雷如影随形般又对着他劈了下来。
他没死,而这爷孙俩却烧焦了,僵硬着倒下,老大爷掉进水里,像拴了铅坠快速沉入水里。
紫禁紧紧拽住岁文的胳膊,他半边身体泡在水里,脸黑如炭……
以紫禁的力度最极限也只是能拉住岁文而已。
目睹着水里漂浮着的尸体,紫禁更加用力地抓住岁文的手臂,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他撕心裂肺,声线已哭得沙哑喊着说:
“呜呜父亲……哥……姐……呜呜呜呜呜我错了……”
泣不成声说:“可已经来不及了……”
“呜呜……岁文……对不起!”
一声哀痛欲绝的嘶吼弥漫在乌烟瘴气的空气里,忽然一股强烈的力量抚平了熊熊的火焰,水面也变得如镜般沉静,天光逐渐恢复了白日的样子。
一层薄如蝉翼的光晕像个泡沫将紫禁包裹着,光晕表层有一闪一闪的紫色电流,吱吱作响。
晴空一道霹雳垂直而下,紫禁凭空消失,只留下一条孤伶零的竹排,还有一块白色玉佩。
曾经那些美好生灵已成为雷鸣之下的灰烬,阳光所到之处的海里是往底下沉的尸体,那画面竟是凄凉惨绝之中又不缺失苍白冰凉的美。
繁华似锦的苏罗婆遭到了天谴,沉入海底,那些亡灵,将永世葬在海底的最深处,不得见天光,永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