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虚沉默一会,道:“敢问公子名姓?”
“徐昀!”
以方氏的权势,出了州衙就能打听出徐昀的来历,没必要隐瞒。
方若虚惊道:“可是人称清欢才子、龙台先生、相思门主的平阳徐昀?”
徐昀心里很尴尬,清欢才子和龙台先生就算了,好歹顺耳,相思门主是什么鬼?
莫非因为那首为曲云竹写的“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的小词,坊间就给他按上了相思门主的诨号?
换言之,舔狗祖宗?
“没想到方先生忙着海上搞事业,还能有闲暇打听岸上的市井轶闻……”
“徐公子大名,两浙东路,谁人不知?”
方若虚叹道:“可惜公子对我误会太深,只因两个贼子的口供,就把我打成无恶不作的海盗……”
“方先生不认?”
“不认!”
方若虚道:“那俩贼子不知怎样得知了我的身份,想要拿我勒索方家。失手被擒,为活命开始攀咬,公子莫受他们的蒙蔽……”
徐昀起身,弹去袖子的灰尘,轻笑道:“乌云遮蔽不了明月,同样,谎言也掩盖不了真相。希望下次见到先生时,你的膝盖能跟你的嘴一样硬!”
这是讥嘲他这般身份,却在船上宁愿下跪磕头。
说的好听点,这是贵介公子游戏风尘,怪癖使然;
说的难听点,欲盖弥彰,矫言伪行, 怎能不让人起疑?
离开牢房没多久,知州派去方家通传的衙役回来,跟他一道的还有方家的管事。
确认方若虚是方家子弟,因为貌丑,又是旁支,为人放浪不羁,喜好农夫、乞儿、苦力和行脚商甚至妇人等各色装扮,干出许多影响门楣的丑事,不为方家家主所喜。
故而没有为他恩荫功名,并对外严密封住消息,世人皆不知方家有这样奇葩的存在。
但管事代表方家担保,方若虚绝对跟海盗无染,知州大人若不信,可请出太祖御赐的铁券,到圣上面前分辨清白。
方氏献土,让大焱免数年征战之苦,保千万百姓平安,得御赐铁券,上面刻有“卿恕九死,子孙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之句。
知州吓了一跳,道:“不至于,不至于,既已验明正身,方若虚被人诬陷,并无罪责,即可出狱。”
方若虚出来后拜谢知州,然后对徐昀拱手笑道:“徐公子,江湖何处不相逢,我有预感,要不了多久,咱们还会再见面……”
徐昀笑道:“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先生高兴,徐某无不扫榻以待。”
“一言为定!”
这场闹剧发生的蹊跷,结束的更加蹊跷,方家三百年来不问世事,关起门来只做富家翁,为何会出了方若虚这种跟海盗有勾结的子弟?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莫非看宁氏的大焱摇摇欲坠,方氏又起了心思?
不会,不应该,不可能!
徐昀把这个念头驱除出去,向知州告辞,和曲云竹离开州衙,找了家客栈休息。
“剩下的路程怎么办?继续乘船吗?”
“不走海路,咱们走陆路。”
从温州到山阴,走海路比走陆路绕了个大远,为的是轻松、舒适快捷和安全。
现在惹了海盗,安全别提了,只能选陆路,再怎么颠簸辛苦,总比茫茫无边的大海上碰到海盗打劫好些。
曲云竹安排白檀去租驴车,又让店家做好饭菜送到房内。
徐昀刚要动筷,被门外的徐冠冲进来阻止,拿起筷子夹块羊肉放进嘴里。
徐昀宠溺的道:“饿坏了?有你的份,别抢……”又对曲云竹无奈道:“舍弟性子耿直,行头见谅。”
曲云竹笑道:“阿冠至情至性,我喜爱还来不及,怎会怪责……喜欢吃这个炙子骨头?我让厨房多做几盘……”
徐冠狼吞虎咽,抹抹嘴道:“没毒,二哥,可以吃了!”
徐昀无语,感情你在为我试毒,道:“谁教你的?”
“孟大哥出门前嘱咐我的,吃东西前务必先吃。因为我中毒了,你肯定有法子救我,你要中毒,咱们只能等死了……”
理是这么个理,但这待遇有点太高了,建康皇城里的天子也未必餐餐有人试毒。
徐昀没好气道:“船上怎么不见你这么干呢?”
“船上一起吃饭的人多,不怕!”
“……阿冠,你长大了,思考问题越来越周全了!”
经过徐冠的小插曲,二人世界变成了三人世界,徐昀和曲云竹没有继续说正事,而是偷得浮生半日闲,边吃边聊些家常。
窗外的光打进屋子,帘后的风吹拂发梢,微微笑着,目光流波,这对曲云竹而言,竟是多少年未曾有过的温馨和惬意。
哪怕父亲在时,他忙于茶行,也没有时间陪自己好好的吃顿饭。
下午天色忽变,有些阴沉,曲云竹随从里有会看天象的,说接连三五天阴雨,走陆路可能会耽误时间。
但也没得选择不是?
趁着还没下雨,众人出发,两辆驴车供曲云竹和徐昀分别乘坐,其他除了两人骑马探路,余下的也都骑驴。
源自于太祖宁安世少年时骑驴奔赴数百里从军,开启了这一世的传奇经历,大焱朝对驴有种刻到骨子里的挚爱。
宁家子孙不忘父志,当今皇帝出行也常乘驴车骑驴子,上有所好,下面的百姓自然纷纷效仿。
当然,还有一大原因是,大焱朝缺马,青龙之变后尤甚,某次战役级别的大战,朝廷送到前线五万头驴,先骑驴打仗,打完没粮草了还能吃驴肉维持。
入夜之后,官道上行人商旅变得稀疏,接近子时,零零碎碎的雨星子开始飘落,前去探路的随从骑马赶回,道:“前面十余里没有客栈,只有一座破庙可避雨容身……”
古代远行,最怕秋雨。
淅沥连绵,看着不大,可下十天半月,道路泥泞,驴车无法通行,只能靠着两条腿走路,所以形容秋雨,常常有个“苦”字。
曲云竹带队出远门不是一次两次,比徐昀经验丰富,道:“不用停,我们连夜赶路,官道路面坚固,没那么容易陷住车轮。若是在破庙耽误一夜,天亮就不好说了。”
徐昀同意,道:“大家辛苦些,走吧!”
又行十余里,到破庙时正要匆匆而过,忽然听到破庙门口有人高呼:“相思门主,方某恭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