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行的形成,首要任务是应对官府的苛捐杂税。
比如布行,每年要给官府缴纳数额不等的布匹,米行要缴纳多少石大米,有些匠人行还得服劳役等等。
这些苛捐杂税可以折合成铜钱,也就是所谓的行例钱。
行例钱怎么来?
几千年的老规矩:摊派!
大焱朝全民经商,没有什么商人低贱的说法,上至皇亲国戚,下到平民百姓,凡有余力,皆要做生意赚钱。
可是做生意没那么简单,卖鱼的有鱼行,卖米的有米行,其他的篦刀行、丝织行、枕冠行、银珠彩色行、金漆桌凳行,百行百业,想做哪行的生意,就加入当地相应的商行。
入行有门槛,同样得交钱。
没钱的话,哪怕你有手艺,也不能做这行的生意。
交钱入行之后,每年行头会按比例摊派行例钱到每个行户身上。
所以范行头要入粪行,徐昀就跟冯西亭要行例钱。
冯西亭无话可说,规矩就是规矩。
没人提,大家装糊涂,有人提,不照规矩来就会贻人口实。
“范行头愿意出多少钱?”
冯西亭可是给范行头打过包票,不花分文,帮他把粪行拿到手,现在徐昀不给面子,只好勉强说道:“五千贯!”
徐昀噗嗤笑道:“五千贯?打发叫花子呢?冯大人,你回去告诉范行头,低于八万贯,免谈。”
“八万贯?你怎么不去抢?阴胡生经营四大商行多年,元宝谷缴获的钱财也不过十五万贯。你让范行头拿八万贯行例钱,他多少年才能回本?赔本的生意,谁会做?”
“阴胡生的家当可不止元宝谷的十五万贯金银现钱,他在温州还有大量无法带走的田宅,库房里有绢帛几千匹,茶盐几十万斤。另外瓷器、玳瑁、香料、犀角也价值几万贯,加在一起,至少将近三十万贯。”
徐昀不是傻子,州衙这两天将阴胡生名下的所有产业给抄了,抛开中饱私囊、共同富裕的部分,报给朝廷的账单应该在二十万贯左右。
所以说和珅跌倒,嘉庆吃饱,抄家才是暴富法门。
吕方打断两人的争执,道:“阴胡生的家底其实也没那么雄厚,抄出来合计二十万贯,已经报送路司和朝廷。冯大人,五千贯太儿戏了,你给个准话,范行头最高能出什么数?”
言外之意,你别跟徐昀犟,要不然抄阴胡生的家漂没了十万贯的事让他抖出来,大家还活不活?
两人一个白脸一个红脸,冯西亭明显扛不住,道:“八万贯太多,我可以跟范行头商量,让他拿两万贯充当行例钱。”
“没钱就好好卖他的肉,别总想着跨行搞点大的!我提议,把粪行拿出来拍卖,价高者得。”
“拍卖?”吕方问道:“怎么说?”
徐昀解释了拍卖的规则,道:“如此可实现利益最大化,稍稍弥补抄家产生的差额。两位大人,坊间传闻阴家有资产五十万贯,虽说夸大其词,但朝廷自有核查的手段,二十万贯肯定糊弄不过去。以防万一,将粪行多卖个几万贯,就算某天秋后算账,诸位也有的推脱不是?”
吕方支持徐昀的提议,对他来说,反正这些钱也落不到自家腰包,公帑能多弄点是点,政绩好看,比什么都强。
冯西亭气的拂袖而去,他这次看明白了,徐昀不除,寝食难安,双方只能留一个,没有妥协的可能。
“吕大人,您瞧这事闹的……”
吕方亲手给徐昀倒茶,笑道:“放心吧,冯通判知道轻重,最多半个时辰,他会回来的。刚煮的茶,趁热喝。”
徐昀小抿了一口,还是不习惯喝茶得咀嚼两下的感觉,笑道:“听闻曲行头研发出新的茶品,清香馥郁,改日送些给大人尝尝鲜。”
吕方突然道:“你跟曲行头看似关系不错?”
徐昀心里奇怪,吕方为何这样问,道:“大人别误会,我跟曲行头并无其他关系,只是普通的合作伙伴。”
吕方意有所指的道:“徐公子少年才俊,曲行头窈窕淑女,若能结成佳偶,也是人人乐道的美事。不过,曲行头跟榷货务的榷易使董节顺有些瓜葛,公子无他意最好,若是慕少艾,则需谨慎行事,免得得罪了人还不知晓。”
徐昀听明白了,道:“多谢大人提醒,我会注意分寸。”
吕方点到即止,转移话题,道:“你还在客栈住?有没有相中的宅子?”
“想去东城买个宅子,没遇到合适的。正好,今天拍卖粪行,也不能谁想来就来,总得设个门槛。”
“门槛?”
“对,我称之为准入费。比如谁在东城有宅子,才有出价的资格。免得什么阿猫阿狗都混进来乱出价,影响最终的成交价。”
吕方料到徐昀不会放过粪行的好处,只是没料到他会这么不要脸。
可算来算去,自己得了政绩,冯西亭收了钱物,徐昀要是不弄座宅院,他岂能罢休?
“好,等冯通判回来,我跟他提一提。”
半个时辰后,冯西亭果然带着范行头回到后堂,道:“范行头说了,如果不拍卖,他愿出五万贯行例钱。吕大人,徐公子,这个诚意足够了吧?”
徐昀低头喝茶,笑而不语。
吕方笑着问道:“范行头,你在东城有宅子吗?”
范行头愣了愣,道:“小的确实在东城有座宅子……”
“可雅致吗?”
“雅致!”
范行头见三人都不信,忙道:“我两年前买的状元出身的王少海王家的宅子,里头的景物分毫未动,只添置了些新家具,绝对的雅致。”
“原来是王宅,那确实称得上雅致。”
吕方怕徐昀不知道缘故,解释道:“王少海是青龙五年的状元郎,后辞官归乡,在温州建了这座宅子。病逝后子孙不肖,缺钱变卖家宅,没想到是被范行头买了去。”
徐昀点点头,道:“不知范行头愿不愿意出售?”
冯西亭这次是真的怒了,顾不得徐昀背后的靠山多硬,竟当着他的面,勒索他的人,简直不把他当人看,拍案而起,道:“徐昀,你不要得寸进尺!”
徐昀愕然,道:“冯大人,你发的哪门子火?我好声好气跟范行头谈买卖,没惹你吧?再说了,范行头的宅子,他愿不愿卖,跟大人何干?”
吕方劝道:“冯大人稍安勿躁,听听范行头的意思,若是他不肯卖,徐公子也不会强求。”
范行头后背的冷汗都冒出来了,他区区商贾,哪里见过州衙里的争斗,赔着笑道:“徐公子,就是你不问,我也打算把东城的宅子送给你,聊表寸心……”
徐昀似笑非笑的道:“这从何说起?”
“若非公子,满城父老还在受阴胡生的欺凌。范某不才,只恨不能上阵杀贼,一座宅子几千贯而已,比起公子的所作所为,又算得什么!”
不得不说,这马屁拍的舒服,徐昀佯作为难,道:“还是按市价给吧,免得惹来小人的污蔑,说我以势压人,夺了你的宅子。”
吕方笑道:“徐公子言重了,本官和冯通判作保,谁敢胡言乱语,朝廷的杖刑,正为尔等所设!”
冯西亭气鼓鼓的坐在旁边,范行头愿意,他能说什么,再者五万贯都出了,几千贯的宅子送也就送了。
见冯西亭默认,徐昀握住范行头的手晃了晃,道:“感谢感谢,老范,以后有空常来走动。生意场上的事我不太懂,可曲行头、魏行头他们知道的多,我做东,你们聊,互通有无嘛。”
范行头顺势弯腰,道:“徐公子高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