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徐昀离开酒楼,站在窗口的曲云竹收回视线,她长得极美,身姿挺拔,却如男子般穿着青色的戎服,眉目间透着少见的英气,跟乔春锦的柔媚完全是两种风格。
身边的侍女抱怨道:“娘子,徐昀太不知天高地厚,我刚刚算了下,如果真的按照他的条件行事,茶行至少要准备十万贯的现钱,并随时应对阴胡生的反扑……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还不如直接把徐昀给绑了,瞧他细皮嫩肉的,几鞭子下去,不信问不出炒茶法的秘密……”
曲云竹冷冷道:“你当别人是傻的么?要不是沈家那位老爷子出面,摆明了要帮着徐昀说话,他怎么有胆子单枪匹马的跑到茶行来谈合作?绑他?连阴胡生现在都不敢干的事,你敢?你几个脑袋?”
侍女吐吐舌头,道:“娘子息怒,我也就说说而已,可心里总是气不过。跟这种无赖合作,咱们太吃亏了。”
“鼠目寸光!”
曲云竹转身离开窗台,道:“江南诸州,成气候的茶行有几十个,可炒茶法的秘密只有徐昀一人掌握。我们不跟他合作,他可以选择别的茶行,到时候吃亏的是人家,还是我们?去,召集各大茶商来醉宾楼议事,告诉他们,今天不许任何一人缺席,谁要不来,以后再也不要来了!”
“是,婢子马上安排。”
侍女转身出去,曲云竹来到书桌前,轻轻抚摸着那枚铜鎏金虎镇纸,美眸里充斥着无法言说的哀伤:
父亲,你的仇,这次该报了!
搞定曲云竹,等同于吹响了反攻的号角。
第二天大早,徐昀拿着沈谦、冯玉树等人废寝忘食整理好的黑料,再次到州衙击鼓告状,要求狱司对阴胡生进行全面彻查。
这次的黑料远超上次,涉及的广度和深度让人触目惊心,单独拎出来几条,若是没官员护着的普通人,早被下狱治罪了。
司理参军不敢怠慢,急忙前去请示冯西亭。
冯西亭翻看着那些黑料,脸色变得极其难看,道:“证据确凿吗?”
“不能说确凿,就跟前几天闹得满城风雨的十七条大罪一样,牵强附会的多。”
“既然牵强附会,那就……”
冯西亭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刚从京城收到的消息,韩藻参他的奏疏已经送到了中书门下政事堂。
若不是有靠山压着,被那些长了狗鼻子的言官们闻到味弹劾起来,这会皇帝罢免的诏书估计就该出宫了。
司理参军焦急的等待冯西亭的指示,经过这段时间的较量,他算是了解徐昀的脾性,他妈的那就是一个不达目的绝不干休的莽夫!
今天要是不给徐昀满意的答复,接下来会不会出现几千名百姓围堵州衙也未可知。
到了那时,冯通判朝中有人,大不了换个地方继续当官,可他这个司理参军怕是要背黑锅当替死鬼了。
“通判,我发现徐昀这次似乎有所侧重,诉状里几乎没怎么提冯公子,全是针对阴胡生……”
“嗯?是吗?”
冯西亭又把黑料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果然如司理参军所说,对比上次主要针对冯生质库,这次的目标主要是阴胡生的四大商行。
“虽说证据不足,但狱司受理了诉状,就不能不查。查明白了,对方方面面也有个交代。若阴胡生有罪,依律论处;阴胡生若无罪,徐昀诬告,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司理参军松了口气,道:“属下明白!”
回到狱司,司理参军写了条陈,请冯西亭和吕方签字确认后,立刻派出数百名衙役到阴胡生的四大商行,从管事到伙计,抓了八十多人协助调查,动静闹的极大。
阴胡生这次在聚宝楼坐不住了,房间内来回走动,时不时的问一句:“阴福回来了吗?”
“还没有……”
“去城门等着,见到阴福,速速来禀。”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阴福急匆匆的上楼,阴胡生站在楼梯口等候,猛的一把抓住他,道:“转运使司怎么说?”
“行头,不好了,转运使司的黄副使不仅没有收钱,还派人把我赶出来,警告我们以后不许再到转运使司去,否则要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阴胡生的胸口瞬间如同被泥石流堵住,蹬蹬后退两步,手扶着墙壁喘着粗气。
“行头,行头……快来人!”
“别喊,我没事!”
阴胡生深深的呼出几口浊气,重新站直身子,眼眸里射出怨毒之色,道:“黄子元这个狗官,这些年收了我几万贯钱,遇到事就先急着撇清自个,早晚要跟他算这笔账!”
阴福也有些慌神,道:“行头,黄副使指望不上,冯通判又避而不见,咱们怎么办?我听说州衙开始动手了,今天上午抓了很多人,会不会有人顶不住胡说八道,供出元宝谷那边……”
阴胡生最担心的其实也是元宝谷,虽然知道的人都完全可以信任,但有时候难免会动用其他手下去办点杂事,一旦有人说漏嘴,引起州衙的关注,局面将一发不可收拾。
他转身抓起最珍爱的官窑梅瓶砸到地上,恶狠狠道:“元宝谷绝对不能出事,必须做点什么转移州衙的注意力,还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真当我阴胡生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阴福,传我的命令!”
“属下在!”
“从即刻起,粪行停止全城范围内收粪,米行关停所有米铺,鱼行闭市不许收鱼卖鱼,水行也不许给任何人包括官员士族和富户们供应甜水……我倒要看看,等温州城变的臭不可闻,米价暴涨,百姓无力承担,有钱有势的却饮水无门,那些渔民辛苦出海打的鱼烂透在船上,州衙还要不要来求我?”
阴福大喜,道:“行头妙计!”
粪行,其实就是雇佣倾脚头们走街串巷,收集各家各户的居民粪便,然后转手卖给需要肥料的田户菜户等。
这玩意听着埋汰,实际上一本万利,。
因为律法规定,城市里乱扔垃圾和泼洒污秽者杖责六十,所以必须有粪行的倾脚头来回收处理。
从古到今,粪都是热门生意,无论人粪还是马粪。
比如朝廷的群牧司,负责整个大焱朝的养马工作,官吏们把收集的马粪去卖,每年能赚二十万贯之巨。很多带兵的将军也喜欢做马粪生意,还经常被言官御史举报。
同样,阴胡生的粪行每年能赚数千贯,没有风险,不用投资,纯粹躺着赚钱。
当年竞争之激烈,他也是提着刀从尸体堆里杀出来的,真要是喝令罢工,温州一夜之间就得臭的没法子住人!
跟粪行一样的道理,米行掌控着全城的米粮供应,水行掌控着全城的甜水供应,还有鱼行,无不关系民生。
这是典型的商人坐大,利用手里的资源,想逼官府妥协的毒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