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府。
管家带人到了后厨，仔细检查了一番菜品，“今日是家宴，王爷特地吩咐。一个个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做好了有赏，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惹得王爷不高兴……你们想想自己这小命能不能受得起！听清楚了没有？”
一众厨娘丫鬟小厮纷纷应声，生怕说得慢了。
这时留芳园的一个姑姑走了进来，端了一碗樱桃乳酪便要回去。
领班厨娘立马笑脸迎了上去，“秦姑姑啊，今儿个天热，难为您跑一趟，厨房现做了些绿豆冰汤，您得空我差人给您送去。”
厨房中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留芳园的人可万万不能得罪，还得上赶着讨好。只不过这般情形，可不能让王妃院中的人看见。
留芳园如今住着的那位姑娘，可是王爷的心头宝，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王爷更是日日都去留芳园用膳留宿。
这位姑娘生得极好，粉雕玉琢，明眸皓齿，可谓是绝色佳人。唯独可惜的是，这姑娘竟然是个痴儿！
王爷至今连个妾室的名分都没有给她，所以如今众人还唤她一声姑娘。至于这姑娘姓什么，也无人可知。
＊
刚回留芳园，秦姑姑便见铺着软垫的锦榻上坐着一位粉衣小姑娘，额间贴了个三瓣莲花花钿，衬得眉心朱砂痣越发动人。
而旁边一身靛蓝色锦衣的王爷正嘴角噙笑，单手撑着下巴看着眼前难得乖巧安静的人。
“王爷，樱桃乳酪已经取来。”秦姑姑低头奉上，不敢乱看。
在这留芳园做事，须得万分小心。王爷其次，这位姑娘……万般怠慢不得。
君睿淡淡瞥了一眼，“这儿没你的事，下去吧。”
“是。”秦姑姑撤走多余的侍女，将樱桃乳酪放在了一旁。
君睿忽地起身，衣袍垂落在身侧，衬得身形修长。他跨了几步坐在另一边，用力将粉色团子抱在自己腿上，一把按住她玩着璎珞的手，将她整个人圈在自己的怀里。
“……嗯？”
妙妙回头看了一眼，眨巴眨巴眼睛，手里依旧抓着自己的璎珞。
君睿垂眸看着她软糯糯的模样，终于没忍住上手捏了一把。
“方才闹着要吃樱桃乳酪，怎么，又不想吃了？”
妙妙圆圆的眼睛突然一亮，“吃！”
君睿轻笑一声，揉了揉她的脑袋，“我喂你。”
这些事，他替她做过无数次，自然得心应手，也……心甘情愿。
他的妙妙，只需要一直快乐就好。
＊
妙妙一直抓着脖子里带着的璎珞不撒手，这个是好人哥哥送给她的，她要好好戴着……睡觉都不拿下来！
君睿很有耐心地一勺一勺地喂着，怕她积食不耐消化，喂了小半碗便放了下来。
小姑娘胃口倒是大，可这身体却是经不住胡吃海塞，每次吃饭喂食都要控制着份量。究其原因，是年幼之时被饿狠了，伤了身体根本，仔细养了两年，这体质依旧不见好。
妙妙侧躺在君睿的怀里，听见一阵阵的心跳声，干脆趴在胸前贴着耳朵想要听得更清楚些。
这小团子在胸前顶来顶去，惹得君睿一笑，眼底是快要溢出来的宠溺。
“怎么了？妙妙。”他的手慢慢顺着小姑娘的长发，有些上瘾。
“好人哥哥的心跳得比我厉害！很大声的！”妙妙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
“……是么？”君睿的眸色沉了些许，“那妙妙知不知道，这里装着谁？”
他似在引导，期盼得到回应。
君睿将妙妙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脏处，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妙妙有些不太懂方才的话，费力思考了许久还是不知道。
君睿轻叹了一声，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却还是觉得不够。
怎样都是不够的。
“妙妙不知道没关系，我来告诉你。这里……”君睿指了指心脏处，“装的都是妙妙。”
他见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妙妙喜欢这儿么？”
“喜欢！有秋千有小鱼有好多好吃的姐姐们对我也很好……还有好人哥哥！”
“喜欢就好。”
君睿垂眸静静地将妙妙的脸庞看在眼里，放进心底。他抬手轻点了点妙妙眉心间那颗如红梅般盛放的朱砂痣，只觉得指尖灼热。
眼中的独占之意越发明显浓烈。
如今，他什么也没有了。
张家崩塌，母妃被废，他自己明面上保全着王爷的封号和身份，可墙倒众人推，多少人冷眼旁观，趋炎附势。
即便如此，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自己的野心。
他想要至高的权力和地位。
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
可在那之前，他要保证妙妙不能被牵扯进来，不能让旁人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伤她，害她。
君睿放缓了声音，神色却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妙妙想不想去别的地方看看？”
妙妙眼睛亮了起来，“去哪儿？”
“去一个……很好很好的地方，有好吃的也有好玩的。”君睿低声诱导着她。
“也有花花秋千吗？”
“当然有。”
“嗯……有小金鱼吗？”
“也有。”
“哥哥也和妙妙一起去吗？”
君睿微微收紧身侧的手，看到妙妙的眼中满是期待，心口处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
“妙妙乖，哥哥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等过一些日子自然会去找妙妙。”
小姑娘有些不高兴，蹙着眉头红了眼眶，“可是妙妙不想……”
“乖，听话。”
君睿耐心地哄了许久，到底是不忍心看她哭出来。
可是这次，他早就做了决定。
他要提前送妙妙出城避祸。
没有后顾之忧他才能彻底做绝做狠，真正杀出一条血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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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仔细理好了衣裳，这才问道：“王妃今日是不是太过素净了些？不如换上前些日子新做的百褶石榴锦云衣裳。”
黄楚楚抬手顺着金钗步摇，看着镜中已装扮好的自己，似是满意。
“不必。今日是家宴，寻常装扮即可。”黄楚楚淡淡开口。
她可不是争宠吃醋的王妃，何必浓妆艳抹累着自己。该是她的东西，旁人也夺不走。
能够给她依仗的，不仅仅是夫君的宠爱和敬重，更是她的身份和家世。所以她从未认为留芳园那位能对她造成什么威胁。王爷喜欢便喜欢，收了当个妾室也并无不可。
眼下这般日子继续过着，倒也清净得很。待挑个时机怀个孩子，生活盼头也更多。
＊
今日是团圆节，家家户户都要吃顿团圆饭。按照往年，几位皇子公主是要进宫赴宴。只不过数年来，煜王殿下从未去过团圆宴。
那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圣上留。
今年却是特殊，煜王成了太子，须得顾及清元门那位太子妃，定然要去赴宴的。而宁王殿下，今年是头一遭在府上过节。
看起来是平静祥和的节日，实际各方却暗中盯着宫中形势，为己图谋。
等黄楚楚带人到了宴厅，却见君睿已经提前到了。
“妾身参见王爷。”
君睿开口道：“今日团圆宴，王妃可随意些。”
“是。”
君睿一向知道他这个王妃处处规矩端庄，说话待人做事找不出一点错来，将府上大小事务管理得井井有条，让他省了不少心。
只是，有些规矩过了头。
虽是如此，到底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当初娶黄楚楚是听从母妃和外公安排，看中的无非是兵部黄侍郎能够给他带来助力。除却兵部侍郎嫡女的身份，他也不会亏待于她。
既是他的人，自然得好好护着。
黄楚楚静静坐在一旁，没有多说什么话，只是微微察觉出今日的王爷……有些反常。
许是，心情不大好。
眼下的形势，又如何能让王爷高兴得起来。如今圣上虽无禁足之令，可做法态度却与下令禁足无二。
今日的团圆饭，吃的哪有什么团圆，分明是离散。
可黄楚楚未曾想到，这样的想法不久却是成了真。
＊
一众侍女仔细布菜，玉筷碰着骨瓷碟发出清脆的声响，各色菜肴应有尽有，色香味俱全。
只是这顿团圆宴，看起来格外冷清。
“王爷可尝尝这道白灼虾，新改了口味，甚是鲜美。”黄楚楚抬起袖子亲自夹了一只过去。
君睿的面上未见多少喜色，抬眸时注意到了眼前人的装扮，不由得道：“王妃今日为何如此素净，身子更是消瘦了不少？”
黄楚楚没想到君睿能主动开口，愣神之余停下筷子回话：“妾身想着今日家宴，未曾穿戴贵重金银。近日来天气越发热了些，胃口不如以前。”
君睿蹙眉，眸色忽然沉了下来，眉眼凌厉：“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王妃的？”
一众侍女以及嬷嬷立刻跪地，害怕道：“王爷息怒！奴婢们知错。”
“连王妃都伺候不好，要你们何用！”君睿一眼冷冷扫了过去。
“今日是团圆宴，王爷何必动怒。”黄楚楚软了声音开口求情，到底没想到君睿还顾及着自己。
想来，王爷多少还是在意她的。
黄楚楚打开一个盒子，笑着道：“妾身替王爷绣了一个平安团圆扣，只希望王爷能平平安安，再无烦忧。”
君睿垂眸看着递过来的平安扣，倒是没由来愣住，墨色的眼眸渐深。
平安扣。
平平安安，再无烦忧。
寻常祝福话语如今听在耳里，倍觉刺耳。
那些……都是奢望。
许久未见君睿有所反应，黄楚楚轻轻唤了一声，“王爷？”
“王妃……有心了。”君睿摸索着一针一线做成的平安扣，忽觉心底一热。
“王爷喜欢就好。”黄楚楚看着眼前人，眉眼都带着温婉的笑意。
她是真心希望他好的。
“本王很喜欢。”
东西虽小，可拿在手里却觉有千斤重。
从未有人送过他这样的东西，也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旁人敬他畏他，又怎会以寻常心来待他。
君睿忽地轻笑，眉间的冷意散了几分，他拿起一旁的酒壶，起身走到黄楚楚身边。
“……王爷。”
黄楚楚似乎猜到君睿要做什么，满是意外连忙要起身，不曾想肩膀却被他的手按住。
没有多少力道。
“今日家宴，本王敬王妃一杯。”说着，君睿亲自给身侧之人倒了一杯酒，此刻的模样神情和平日里截然不同。
“王妃操持府中中馈，费心费力，本王……多谢王妃。”
“都是妾身应该做的，王爷何须感谢。”
君睿轻笑，端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眸色沉沉道：“不，你做得很好。”
黄楚楚见君睿仰头一饮而尽，越发觉得今日他有些异样，心底不安，可明面上她依旧做得镇定。
君睿放下手中酒杯酒壶，沉沉舒了一口气，眼眸越发深邃。
“王妃既有心，本王也送王妃一样回礼。”
这时，黄楚楚才注意到一旁放着一个镶玉的盒子。
“希望本王的礼物，王妃能喜欢。不如，当下便打开看看。”君睿抬手，令季将带着周围的侍从全部退下。
黄楚楚头上的步摇微晃，不知为什么，她心底越发不安。
这份礼，她似乎受不起。
可最后她还是按照君睿的意思，亲手打了开来。
许是今日的酒烈，又许是今日的日光刺眼，当她看见那盒子里装着的东西，她只觉自己看错，深深怀疑。
宴厅里越发安静，她静静地看着那盒子里的东西，久久……久久不曾言语。
而一旁的君睿却是连着喝了半壶的酒，酒气满身，眼角添了微红之色。
那盒子里，放着一封——和离书。
那般字迹，分明是君睿亲手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