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洒在大地上,仿佛为大地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缕衣,明亮而柔和,快速驱散着东南正月里的湿寒气息。
蒋今年第一次走出病房,拥抱这久违的温暖,他舒展着四肢和腰背,骨骼劈啪作响,抬起头来贪婪地吸吮着清新的空气,闭上眼睛任由这温柔的阳光抚摸脸庞,因久坐病床而苍白的脸色,这时候也镀上了一层健康的红晕。
四周都是树,而这栋白色的医院就这么孤零零地矗立在中间的空地上,由一圈两人高的围墙围住,大门口设有岗亭,由两个持枪的士兵守卫,医院不高,只有三层,而且没有名字,它前面靠近大门口的地方是一块空地,画着停车位,此时稀稀疏疏停着七八辆车,有轿车也有迷彩绿的越野车,有辆越野车车身斑驳,坑坑洼洼,仿佛是从战场上一路冲出来的样子,痕迹很新。
再往后就是一条横在院栋前的步行道,两边栽着绿植,专供病人,医护人员和其他人员散步用。
此时,医院外面只有蒋今年一个人,从三楼下来,他就没看到过几个人,或许都在忙吧,也或许是没到上班的点,倒是路过一间病房的时候有隐约听见低沉的呻吟,那是一种痛苦而又压抑克制的声音,他在电影中听到过。
蒋今年不记得大杭市还有这样的医院,而且从周围的环境中他也猜不出这是哪个区哪个地方,不过一眼就能看出这是这个神秘组织不为人知的秘密医院,不对外开放。
话说回来,就算这医院开在市中心,蒋今年也不见得能认出来,毕竟在大杭市的这几年,他的活动范围绝大多数时候只在学校以及学校周边,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不太合群,平时同学间有什么校外娱乐活动,他都不怎么参加,不过也很少有同学对他有额外的想法,毕竟他贫困生的身份大家都是知道的,相反,蒋今年在班级里人缘还挺好的。
这时,一辆黑色的帕萨特不急不缓地从大门口方向开来,其中一个士兵上前伸手一栏,拿出别在腰上的手持机扫了一下驾驶位递出的证件,确认身份后便放行了。
两位士兵敬了个军礼,动作铿锵有力,直到车从他们身前驶过才返回岗位。
帕萨特上的人像是看到了蒋今年一般,径直将车开到离他最近的一个停车位才缓缓倒车入库,在空间足够大的停车位上足足开了两把才把车停稳,将车子停得规规矩矩。
来人正是赵年。
只见他黑眼圈格外严重,但仪容装扮倒是一丝不苟,还是穿着那身黑西装,梳着油黑铮亮的短背头。
“早啊,给你带的建德豆腐包,尝尝。我妈不远万里给我邮过来的。”
赵年向蒋今年打了个招呼,便将两个热乎乎的包子递到他手上。
“建德离大杭市也就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哪来的不远万里。”蒋今年默默吐槽。
不过他倒也不客气,刚好还没来得及去吃早饭,便吭哧吭哧三两下就啃完了这两个硕大的包子,豆腐包有点辣,入口嫩滑,咸淡适中。
“抽烟吗?”
赵年见蒋今年吃完包子,又顺手给他递了根烟。
蒋今年也便顺手接过,将烟叼在嘴里,他高一那年就学会了抽烟,也是爷爷走的那一年。
很快,两团云雾缓缓飘散在阳光明媚的早晨,煞了风景。
“考虑得怎么样了,小蒋同志。”赵年问道。
“差不多了吧,赵警官。”
“我比你大几岁,叫我赵哥就行。”赵年看了一眼蒋今年,笑问道:“说来听听。”
蒋今年深吸一口烟,半久才呼地吐出一口烟气,一截烟灰还不等弹动便掉在了地上。
“赵哥,你是想让我加入你们的吧。”
赵年一愣,一口烟才吐到一半,差点呛地咳嗽,他挥手驱散着烟雾说:“怎么说。”
“虽然我没见过其他附身者,噢,我指的是像我一样刚被附身的附身者,但我想你们应该不会主动给出这两个选择吧,至少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而且你还向我透露了这么多关于灵的知识,这不合逻辑,我要是你们的话,肯定会暗中调查附身者的背景,并且检测他的灵的危险程度,当然这两项你们肯定也对我做过,然后隐瞒一切使其回归正常生活,并且偷偷监视,你们应该不缺手段,不过我不会透露一切跟灵有关的东西,不然回到社会的话肯定是个定时炸弹,又加入不了你们来解决身上灵的问题,又少一半寿命还老得快,这谁受得了,还不得怀恨在心。”
“除非,你们有意招揽,才会透露这么多信息。”
赵年掐掉还没抽完的烟头,感叹道:“不愧是杭大的高材生啊,脑子就是转得快,你分析得八九不离十了。”
“那我想问一下,那些回到正常生活而不知情的人,真的只能衰老等死吗,虽说还有一半寿命,但谁知道这一半还剩多久呢。”
赵年叹了口气:“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们有剥离灵体的技术,但不敢用。”
“这是为什么。”蒋今年不解。
“人体是一台极其精密的仪器,特别是大脑,它产生意识,而附身的灵体是带着本能的身外之物,其实说白了,本能也算是一种另类的意识,一旦附身到人身上之后,就会跟人本身的意识产生排斥反应,其强烈程度跟人本身的整体意识和灵的本能契合程度有关,越是契合排斥反应越弱,完全契合的人跟灵不是没有,但很少很少很少。”
“事实上,一半寿命还是理想的状态,绝大部分人甚至连一半的寿命也没有,自成为附身者之后,就意味着你的意识跟灵的本能纠缠在一起了,灵成为了你身体的一部分,灵的本能也成为了你整体意识的一部分,如果强制剥离的话,等于是将一个人的整体意识也剥离了,对大脑的伤害是无法预估的,轻则变笨,记忆力减退,中则变成白痴,重则变成植物人或者脑死亡。而且因为排斥反应,两者一直是斗争的状态,长久之后,你的大脑会疲劳,你的意识会减弱,但灵却不会疲劳,到时候你的本身意识会慢慢被灵的本能侵蚀,往往大脑和意识会先于肉体死亡。”
“这,就是我们不能强制剥离附身者身上的灵体的原因,注意,是不能,而不是无法。”
蒋今年听完陷入了沉默,看来自成为附身者的第一天起,自身的命运就不掌握在自己手中了啊。
“你们应该有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吧。”
“有,但必须加入组织,不然损害的就不是一个人的生命和利益了。”
蒋今年知道,再说下去就涉及到赵年所在组织的秘密了,所以他也没接着这个话题问。
“那你们是看中了我什么,是因为我能感知到体内的那股能量吗?”
赵年推了推眼镜道:“这是其中一个原因,一般附身者刚被附身的时候是无法自主感知到灵能的,只能感知到灵的本能,而像你这种不仅能感知到灵能,而且初始灵能这么强的,可以说是极其少见的,类似于天选之人那种吧,如果走附身者这条路的话,上限基本上可以说是很高的,更重要的是。”
赵年顿了顿,继续道:“活下来的概率也很高。”
蒋今年愣了一下,一下子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安安分分活了22年也没有遇到过什么生命危险,除了成为附身者的那一晚。
而赵年现在所描述的附身者的前景,让他内心产生了对附身者这条路的抵抗。
“不是希望我加入组织吗,那为什么还暗示我组织的死亡率很高。”蒋今年心想。
同时,他也对赵年更加信赖了,因为他的确是在真诚地跟他交流,将利弊摆在面前,至于怎么选择,赵年和组织也不会胁迫,全凭蒋今年自己做主。
赵年看着旁边眉头微皱的清秀少年处在沉默中,倒也在他意料之中,毕竟除了刀尖舔血的亡命之徒之类的人,谁能这么轻易直面死亡呢。
“另一方面,我们确实调查了你的背景。”赵年继续道。
“蒋今年,今年22岁,杭大土木系大四准应届生,学习成绩优异,性格沉稳。”
“幼年时期父母于矿难中过世,后由祖父母独自抚养,高中时祖父母也不幸染病去世,再无其他亲故,从此孑然一身。”
“实际上这句话我不是很想说的,但事实就是,你这样的背景,的确很适合成为组织的附身者。”
蒋今年默默听完,面无表情,虽然赵年说的话令人并不好受,但他不介意,因为这就是事实,而他也早已接受,从小到大,他听多了这种话,什么没人要的孩子,没爸妈的野小孩,没人疼的可怜娃等等。
家庭的不幸虽然对他产生了难以磨灭的影响,但同时也塑造了他坚强的内心,不然现在或许就没有蒋今年这个人了,或者不会是如今这个品学兼优的蒋今年了。
蒋今年自嘲般笑了笑,道:“好了,说下我的选择吧。”
“我选择加入。”
赵年呼了口气,说不清是如释重负还是无奈:“感谢你的信任。说实话这工作不好做,每次面对新生附身者的命运和抉择的时候,总感觉我是在操控他们的生死,有人享受这种操控生死的感觉,但这对我来说是负担,我又凭什么决定别人的生死呢,不管是哪条路,前方都是火坑啊,只不过是一条安全了点,但很短,一条路充满危险,但至少还有希望。”
蒋今年望着病院外面雾气逐渐消散的树林,眼神茫然中又带着一抹光彩。
其实他有句话没说,当赵年选择将灵的事情告诉他的时候,就说明赵年在一步步引导他加入这个神秘的组织,因为很少有人会选择半眼就能看到生命尽头的人生,而他没有揭穿赵年,正是被赵年的真诚所打动,比起隐瞒,他更喜欢坦白相对,其实这也说不上是赵年在下套,因为事实如此,也可信,反而是赵年给了他选择的机会。
如果是以前的蒋今年的话,或许他会选择短暂走完这一生的道路,世间的激情和未知虽能在他的心海激起一抹涟漪,但提不起他探索的心思,或许在他孑然一身的那一刻,他的心就死了。
但如今多了一个契机,一个让他重新对这世界感兴趣的契机,那就是爷爷的灵附身到了他的身上,虽然赵年口口声声说灵是一种死物,但蒋今年仍旧觉得爷爷陪伴在身边,甚至他还幻想过是否有能让灵重生的机会。
这几天他结合灵的知识想了很多,他觉得灵的秘密远不止赵年所说的这一部分,或许真的就有死而复生的机会呢,毕竟影视,神仙志怪传说,或者是古文献中所谓的灵魂转世投胎、借尸还魂很有可能不是空穴来风。
蒋今年没有做好面对这个未知而又危险的前途的准备,但他决定走走看了。
“既然如此,我现在就去办出院,上次说过的,不是所有人都符合加入我们的要求的,我们需要对你做一个测试评估,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我也是特地抽空出来负责你的事情的。”
说完,赵年就拉着蒋今年往院内走去,搭配他这一身行头来看,他倒像是一个执行力很强的都市白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