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村隶属明春县,明春县是个巴掌大的地儿,连镇子都没有。
但县令是个特别会来事儿的人,在桃花村、杏花村、海棠村……都设有临时公堂,门口也像模像样地摆着登闻鼓。
赶巧今儿县令走访桃花村,胖婶子刚吆喝几嗓子,县令就匆匆赶来了。
小老头儿瘦竿竿的,皮肤黢黑,脚步稳健,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坐在桌子中央,捏着块板砖充当惊堂木,嘭地拍了下,“堂下何人!有何冤屈?”
胖婶儿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起足了哭天喊地的气势。
“县令老爷您评评理啊,这小丫头是咱桃花村江大德家的,江大德和他媳妇儿运气不好,年纪轻轻就没了,江大仁那个骨头软的东西,由着他婆娘来欺负这两个小崽子!真真是世风日下,人心坏得很!”
福宝被胖婶儿的洪亮嗓子惊醒了,他哇哇哭出来。
茵陈颠着襁褓,柔弱地哭了。
她和福宝,就是大写的好欺负。
县令微微一皱眉,他摸了摸花白的胡须,“胖妞儿,你小点声,都惊到福宝了。”
胖婶儿名叫赵阿芳,她年轻的时候,乡里乡亲叫她胖妞儿。
她嫁人生孩子以后,像原主这些小孩子就尊叫一声胖婶儿了。
县令是土生土长的明春县人,一声“胖妞儿”显得他很接地气。
茵陈熟练地把福宝哄睡着了,她抽抽噎噎地说道:“胖婶儿,您不要这样讲我大伯和婶娘,他们住在我家,就是为了给我阿爹阿娘办个风光的葬礼,好让我阿爹阿娘放心地走……”
胖婶儿一抹眼泪,“可怜见儿的,江小丫头被江大仁这对夫妻骗惨了呀!”
“官爷刚把江大德和他媳妇送回来,江大仁就用草席把他们裹了埋了,头七没过,江大仁的婆娘就虐待江小丫头,他们姐弟俩要是落到江大仁和他婆娘手里,哪儿有活路啊?”
吴裳见胖婶儿要报官,她立刻回家里把江大仁带到临时公堂来,“县令老爷!您别听胖婶儿瞎说!这江茵陈就是个扫把星,她刚出生那会儿,算命的就说她是个克长辈的命,没过多久,我公婆就被她克死了,我小叔叔好不容易做生意有了点钱,也被她克死了!”
“民妇愿意养福宝,也算是给我小叔叔留个后了,但这扫把星……胖婶儿这么会讲,不如就让胖婶儿养去!”
胖婶儿见惹事上身,恼羞成怒,她指着吴裳和江大仁就骂,“县令老爷,他们的算盘这十里八乡都听见响了,他们这是要占了人家的房和钱财,就急着把人家的闺女扔出去呢!”
江大仁始终都没吱声,他低着头跪在地上,茵陈看不清他的神情。
不怕他扯着大嗓门使坏,就怕他顶着懦弱老实的模样使闷坏。
茵陈抱着福宝的时辰有点长,胳膊泛酸,她换个姿势继续抱福宝,伤心地问道:“大伯,胖婶儿说的是真的吗?”
江大仁这才唉声叹气着,一副悲痛的模样:“茵陈,我、我……”
吴裳哼了一声:“江茵陈,你也别怪你大伯,你爷爷奶奶是你大伯的阿爹阿娘,你阿爹阿娘是你大伯的弟弟弟媳,你把他们都克死了,你大伯看到你就心里难受。要怪,就怪你命格太凶!”
茵陈看向江大仁,她期待的目光逐渐黯淡,“我不怪的,大伯和婶娘瞧见我心里便难受,我也不舍得让你们难受。”
胖婶儿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茵陈一眼,但又怕吴裳把茵陈推到她家,她也不敢说什么了。
茵陈挺直脊背,红着一双眼儿看向县令,“县令老爷,我弟弟就只有我这个姐姐了。”
“我阿爹阿娘临终前叮嘱我,弟弟是和我相依为命的人,我要照顾好弟弟。”
“既然大伯和婶娘都不愿见到我,那我也只能自己照顾了。”
不能养福宝,就不能名正言顺占了江大德的院子和钱财,吴裳急了:“我早就瞧出你个扫把星没安好心,你是不是看到你父母没了,就想把福宝也克死?!”
胖婶儿觉得江茵陈十二岁了,说文雅些就是金钗之年。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未必就不能让小丫头自立门户,她立马提起气势:“县令老爷,您听听吴婆娘这话,当初小丫头的爷爷奶奶去世是因为发了洪水,咱这几个村子多少人都没了命!怎么就是小丫头克的?”
“难不成当初洪灾也是因为小丫头不祥?要是这样,那咱们每年还征什么兵?就把小丫头带去,发个洪水就把他们淹死了!”
越说越离谱,县令一拍惊堂木,气得瘦瘦的一把胡须抖了几抖,“公堂之上,讲什么晦气话呢!”
“小丫头是什么命格,本官不管,他们姐弟要在一起,本官也没有道理让他们分开,既然江大仁不愿意养福宝,那就再找户人家收养小丫头和福宝!”
喜色从吴裳的眉梢一闪而过,“正巧胖婶儿喜欢这个小丫头,不如就让胖婶儿收养吧!他们到底是老江的侄子侄女,要是亏待了他们,老江心里也不舒坦。这样,我们每个月给你家二钱,够了吧?”
胖婶儿的脸色很难看。
江茵陈和江福宝,这一大一小的吃穿用度,二钱哪里够?
况且,江大仁和吴裳那么小气,用的肯定是姐弟俩父母的遗产,到时候他们要是推辞这二钱,那她和她丈夫就亏大了。
吴裳和她是几十年的死对头,现在让她眼睁睁看吴裳捡个大便宜还把麻烦事甩到她身上,她当场就气地怒掐上去,“好你个嘴贱的婆娘!算计着江大德和他媳妇的钱财,把姐弟俩扔到我家?!”
“救命啊——赵阿芳要杀人了!”
里正立刻让人把胖婶儿和吴裳拉开,他怒喝,“县令老爷还在呢!你们闹什么闹!”
县令很清楚吴裳和胖婶儿的过节,不管她们,只问茵陈:“小丫头,你怎么想?”
茵陈有条有理地说道:“我阿爹和大伯早就分了家,衙门里能查出两家的户籍,大伯和婶娘不愿意养我们姐弟,我也不愿意麻烦胖婶儿,恳请县令老爷让我们姐弟自立门户。”
吴裳偷偷搡了把江大仁,见自家男人不为所动,她跪着趴下,“县令老爷,这不行啊!江茵陈还是个孩子,小叔叔一向宠着她,她照顾自己都够呛的,哪会照顾福宝?哪会管理家财?倒不如让民妇和老江替她们姐弟管!”
她这算盘珠子崩茵陈脸上了!
里正也很为难,“县令老爷,这确实有些难办啊,茵陈自己还是个小丫头,她要是再长几岁,有个夫家一起养着福宝,倒也不是不行,可她眼下才十二岁,自己都未必能养好自己……”
茵陈迅速地盘完原主的记忆,她抽噎了下,话声清晰:“里正叔,我阿爹是很宠我,但我也并非什么都不懂,我是不大干活,但我阿娘自我懂事起,便教我为人处世,掌管银钱。我朝早有十二岁便嫁人的例子,我与其嫁到别人家,倒不如招个入赘的。”
里正皱眉,“胡闹!这村子哪有人家舍得儿子入赘!”
他真心可怜江家这对姐弟,但也不愿意看着他们刚出江大仁夫妻的虎口,又进另一个狼窝。
茵陈转头,扫视着院子里看热闹的人,她慢慢抬起手,指向最角落的小乞丐,“他,他前些日子流浪到我们村,虽穷苦了些,但不偷不抢,还识得几个字。”
里正刚刚暗自挑了一番人选,把小乞丐给忘了。
这小乞丐穿得落魄,脸上涂满黑灰,但一双眼倒是水亮,偶尔还帮村子里不识字的老人家读信。
人品不差的。
里正这么想着,把小乞丐拎到屋里。
茵陈抱着福宝站起来,她走到小乞丐面前,“你若是入赘我江家,和我一起照顾我弟弟,江家的钱财由我来管,但我会在地契上添你的名,供你吃喝穿用和读书,你愿不愿意?”
小乞儿有些犹豫,在茵陈的注视下,他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
不管这小乞儿是神是魔,进了江家,只要他敢作妖,茵陈自有手段让他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