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钊一进院门便瞧见杨奶奶端着一个小碗，正从厨房里走出来。
杨奶奶有七十多岁了，平日里总是佝偻着腰，因自幼缠足，如今又上了年纪，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只能小步挪动。
杨文钊上前将碗接过来，见里面空空如也，问道：“您要做什么去？”
杨奶奶有些愣怔，半晌才道：“你瞧我这记性，给忘了。”
杨文钊将碗放回厨房，搀着杨奶奶到屋檐下的板凳上坐下。
杨奶奶道：“又没买着？官西的马这么缺？”
杨文钊道：“没有，这几日都没有，得再等等。”
杨奶奶“哎呦”一声：“那你回来干啥，在那等两天啊，来回跑多累。”
杨文钊暗自叹气，面上只能敷衍地应和着。
杨奶奶拍了拍他的手，道：“去拜拜家仙，是不是有段日子没拜过了？”
杨文钊迟疑了一下，还是起身进了东厢房。
东厢房里放着一个暗黄色的米柜，上面摆着一个小佛龛，里面供奉了一尊石像，不是佛也不是观音，而是一个半大的孩子。
孩子闭着眼睛，看不出男女，瞧着也没什么特别的，但若是看久了却又觉得有些阴郁。
杨文钊曾问过杨奶奶，这到底是什么仙。
杨奶奶却说这是家仙。
但什么是家仙，却又说不清楚。
杨文钊自幼便跟着奶奶拜家仙，但对此却并不信奉，只是听从长辈的安排，让拜便拜了。
他点燃三炷香放进香炉中，朝着石像拜了拜，也未多言便转身出去了。
他走后，香炉里的香以超乎常理的速度迅速燃尽了。
窗外原本吵人的蝉鸣声陡然一停，空气似乎凝滞了般，风也住了。
良久后，蝉才又叫了起来。
杨汉原本在屋子里歇着，听见杨文钊在外面说话，连忙出来问：“怎么样了？”
杨文钊正要回屋，看了一眼屋檐下的杨奶奶，道：“进屋说吧。”
两人进了里屋，杨文钊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有些生气地道：“我去那坟茔地里转了能有八圈，哪有钱啊？那黎爷说得头头是道，根本是骗人嘛。”
杨汉却瞪了他一眼，想了想道：“再去趟纪家，黎寒之没些本事，纪家不会给他做中间人，你可以不信别人，但要信纪家人的眼光。”
杨文钊叹了口气。
杨汉努了努嘴，示意他赶快去。
杨文钊一拍桌子起身出去了。
......
日头正毒，烈焰般炙烤着万物，树叶打蔫，人的汗似乎都流尽了。
整个下午，一个卜卦的都没有。
沈七把卦摊挪到了树底下，靠着树干睡大觉。
纪冶带着杨文钊找来时，小卦师正流着口水做梦呢。
梦里，虞二爷的雀阴突然长大，高大威猛，掐着沈七的腰，问：“你到底要不要试试？”
沈七吓得一下自凳子上滚了下来，瞬间出了一身汗。
纪冶连忙上前将他扶起来，道：“哎呦七爷，是我吓着您了吗？”
沈七爬起来拽了拽衣衫，摆摆手，道：“做了个梦，找我啥事？”
纪冶一指身后的杨文钊，道：“我远房的表弟，有了点儿麻烦，原本已经见过黎爷了。”
他将事情复述了一遍，又道：“但文钊说，那坟地中没钱啊。”
沈七看向杨文钊，道：“你隔了多久又去的那坟地？”
杨文钊一见他的样貌便是一顿，心道捉鬼驱邪的门槛是长得好看吗？
“自坟地醒来的第二日，便又去了。”
沈七点点头，“那里有新坟吗？或者有人去烧纸吗？”
杨文钊却摇了摇头。
他在林中坟地里转了很多圈，记的非常清楚，只有亲戚家的老爷子是才下葬的，此外没有新坟，其他坟前也没有祭拜的痕迹。
沈七想了想，问纪冶：“能搞辆马车来吗？我想去坟地里瞧瞧。”
纪冶点点头，“这事好办，交给我吧。”
杨文钊看了一眼天色，有些迟疑着道：“现在去官西镇，到了天就黑了......”
沈七伸了个懒腰，道：“天不黑还不去呢，那林中坟地里有些古怪，得去住一晚才知道有什么猫腻。”
杨文钊大惊，住一晚？
纪冶笑着一拍他的肩膀，道：“不是你去住，你害怕什么？”
沈七咧嘴一笑，道：“坟地里睡觉很凉快的。”
杨文钊：......谢谢，睡过了。
马车晃悠到官西镇外的时候，天果然黑了。
车夫停了车，原想告诉沈七到地方了，就见他靠在马车上的草料袋子上，打了把黑伞，将自己整个人都罩了进去。
车夫瞅了瞅天，没下雨啊。
沈七跳下马车，让车夫先去镇上的车马店里等着，独自一人进了林子。
镇外的林子里几乎全是柏树，生得高大挺拔，已经有些年头了。
据杨文钊说，那林中坟在密林深处，要走上小半个时辰，待看到一棵歪脖子柳树时就到了。
沈七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隐隐地看到了前面有忽明忽暗的光点。
那光点似乎会动，而且越来越多，忽上忽下的来回飘着。
沈七伸手自布口袋里掏出一张符纸，随手扎在了身旁的一截树枝子上，然后步履未停地继续往前走。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走回了那棵扎着符纸的树下。
鬼打墙？
此时还不到亥时，这么早就出来干活了？
沈七在原地转了一圈，却见四周都亮起了光点，若不是符纸还在树上挂着，他几乎要失去了方向。
忽然，一阵奇怪的震动自地表传了过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用力砸着地面。
地震？
沈七抬起头望向天空，并未见到鸟类高飞，林中也没有任何动物奔逃的迹象。
虞渊的雀阴原本趴在沈七的背上，此刻却突然缩起了身子，几乎要缩成球了。
沈七猛然想到了什么，一把将他捉过来塞进了布口袋，将黑伞丢在地上，然后两下蹿上了一棵柏树，藏进了树枝子中。
地表的震颤越来越近，片刻后，一个比树还要高的白色巨影自远处走了过来。
它的外形肖人，却没有五官，通体洁白，好似冬日里堆的雪人。
它自林间穿梭而过，却没有碰到任何一棵树，只是步态从容地走着，待走到沈七藏身的树旁，它突然俯下身从地上捡起了一样东西。
沈七就躲在树上，自是一眼就瞧见了，它捡起的是一只满嘴是血的小鬼。
它将那小鬼往身后一丢，就见小鬼哇哇大叫着，一下便掉到了巨影身后的铁锁链上。
锁链的一头牵在巨影的手里，其余的部分拖在地上，上面挂满了奇形怪状的鬼魂，足有上百个。
白色巨影起身继续向前，很快就出了林子不见了。
沈七自树上滑下来，见四周的光点不见了，黑漆漆的林子里，似乎比之前安静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