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你了,林星若。
柑橘与木质的香气涌入林星若的鼻腔,带来了久远的记忆。
和宋时樾刚在一起的时候,林星若入了香水的坑,好闻的气味和精美的瓶子联起手来,从她口袋里掏了不少生活费。
宋时樾其实不喜欢用香水,但架不住林星若软磨硬泡,说这种味道特别适合他,所以也就一直用了下来。
据说气味是记忆的锚点,即使人亡物毁,往日随风散入无垠天地了无踪迹,虽然脆弱但拥有强大的生命力,虽然虚幻飘渺但却经久不散,从无所辨认的蛛丝马迹中,能支撑起回忆的大厦。
思绪飘散,林星若想起了学校食堂的油腥味,想起了生活区长廊下的蚊虫,想起了八百米长跑后的虚脱,想起了那个温暖少年的拥抱。
临安大学,哪里都好,只是本部校区建在市区里,这个百年名校急速扩张,容纳不下全部学生。恋爱没多久,设计系便搬到了新校区,距离本部有四十公里远。
林星若犯懒,怎么说也不会打一个多小时的车去本部,每每都是宋时樾坐两个小时的地铁过来。
数学系课程难度大,身为班长事情又杂,更不用说林星若的骄纵脾气,什么时候都可能在电话那边撒娇,有时候是想吃火锅了,有时候是想去逛街了,有时候是想看宋时樾做美甲是什么样子,嗓音软糯糯地闹,“宋时樾,我想你了。”
风雨无阻,雪霜无惧,宋时樾每每听到这样的话,都会无奈宠溺地轻笑,捎上她爱吃的红豆双皮奶,准时出现在她宿舍楼下,更不用说七夕、圣诞、情人节以及各种纪念日。
那时的林星若却从来没有想过宋时樾是怎么抽出时间来的。
她想起了冬日钻进宽大羽绒服里,那散着清香的胸膛,那热烈汹涌,似乎永不停息的心跳声。
今夜凉风习习,在这个滨海城市,潮起潮落带来咸湿的风,抬眼便能望到城市里早已绝迹的闪烁星空。
不喜欢我了?
怎么可能?
酸涩从一小点逐渐扩散到四肢。
宋时樾也会不喜欢她吗?
平日里应该会觉得自尊在地上碾压吧,但现在的她却觉得这好像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她急切地在宋时樾的眼眸中寻找,想要找到一些撒谎的痕迹。
宋时樾,装着云淡风轻,他看到了林星若眼中的慌乱和闪烁,如一只受伤迷路的小鹿,晶莹闪烁的泪水似乎马上就要落下。
他看到自己胸前的血窟窿往外冒血,经久不愈的伤疤再一次被揭开。
你体会到我曾经的痛苦了吗?
不过千百分之一。
林星若吸吸鼻子,努力不让泪水掉下来,“那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吗?”
腔调中露着委屈,闪烁的眼睛没有离开过他的面颊,似乎在寻找着时机,彷佛下一秒就会扑到人怀里蹭着哭。
宋时樾咬着牙,告诉自己这不过都是林星若的惯用伎俩。
她如此擅长摆弄人心,知道什么时候该示弱,什么时候可以出击,尤其在感情上颇有天赋,他时常觉得自己不过是被摆弄的一条狗。
“不可以。”他平静的面具被击碎,换上了冷漠的样子。
潮起,携卷来咸湿的海风,说不清是谁在流泪。
心里有根弦断了,林星若走上前,想拉住宋时樾的臂膀,顿了顿,只捏住他腕边的衣角,银色方块袖扣冰凉,正如他的神情。
“时樾,”林星若的语调婉转,蹙着眉看向他,“可以的。”
他想起不知道有多少次,林星若拉着他的衣角仰头亲吻,带着栀子花香的呼吸甜腻,有时候那双灵巧的手会顺着耳廓的纹路抚摸,吻得潋滟的唇轻咬他的耳垂,眼波流转。
在他情动之时,对面的人立马变得狡黠,眨着单纯的眼睛推开他,摇头道,“不可以哦~”
彷佛回到了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光,宋时樾克制住自己不去看她乞求的目光,他差点就要缴械投降,前功尽弃。
“林星若,我们不能做朋友。”
宋时樾重复,语气力道之大,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朋友?
去他妈的朋友。
你想让我作为你的朋友,看你肆无忌惮地朝着别人闹,还是看你攀上另一个男人的手臂?
他不敢往下想。
林星若柔软的唇、纤弱的腰,还有......
一想到另一个男人的手在上面流连,他的眼眸暗潮汹涌。
林星若,
要么爱我,要么杀死我。
-
回到房间,林星若洗了个澡,换上睡衣。白色的真丝睡衣贴着她的肌肤,偶有风在里面游荡,很是清凉。
从酒柜拿了瓶酒,她等不及,对瓶先灌了一口,过瘾了,才倒进杯中。
打开微信翻了翻。
红点一连串,有工作室的,有陆屿的,有林慕云的,消息顶在最前方,往下翻去,宋时樾的私人号被挤在一堆公众号中间,冷冷清清。
打开聊天框。
【你已经添加宋时樾,可以开始聊天了。】
返回。
上一批的宝石切割已经完成,张沁问她什么时候可以过去。
林星若算了算日子,大概明天,最迟后天吧。
林慕云跑去了大陆的最北边,分享了几张极光的照片。青绿色的极光如梦如幻,如朦胧的纱拢住天地,似烟霭轻盈飘荡。
【云海之间:若,来玩呗。】
【零零星星:林女士喊你回家吃饭。】
刷了会新闻,林星若觉得无趣,口中的酸涩荡漾。
什么酒,这么涩。
手机震动,秦蔓的电话打来,林星若慌乱放下酒杯,暗红的琼露倾了些出来,胸前几点嫣红。
扯过纸巾随意擦了擦,接起了电话。
“怎么样,好玩不?”秦蔓兴奋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开,听得出来她很想出来玩。
晚上发生的事在她脑海里回荡,林星若闷闷地说,“一般。”
感觉到了好友的情绪,秦蔓轻快的语调一下顿住,想了想,“山庄是谁的?”
林星若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干脆没有搭话。
“宋时樾的?”秦蔓提了调子问道,透出凌厉的冷意。
秦蔓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或许是因为聚餐喝酒时候听到的吧。
林星若的沉默印证了秦蔓的猜想,对面的人情绪激动,似乎想要破口大骂,倏忽止住。
秦蔓压着怒火道,“学金融的能有多少好人,你还记得Anthony吗?”
怔了怔,林星若回想起这个名字的主人。
Anthony,金发碧眼的多情男人,出生英国中产,操着一口迷死人的伦敦腔,举止绅士又优雅,来意大利南部度假,遇到了大胆热情的秦蔓,两人一拍即合。
故事的最终,Anthony左拥右抱,还不忘招呼着秦蔓,于是得到了两个大嘴巴子。
“还说什么金融领域都是这样的,让我chill,chill个头啊。”秦蔓降下语调,没所谓地说,“国内环境你也知道,干这行的能有多干净,咱洗洗睡,明天就回来,你现在不想在那待的话我现在就去接你。”
林星若自然听到过金融行业的传闻,年轻交友时陆屿嘴中偶尔露出的劝阻和警告,圈里不时流出的桃色新闻,以及网上铺天盖地的避雷。
想起宋时樾的清冷,她咬着嘴唇,大学毕业后她就断了与宋时樾的联系,确实不知道他的传闻,但是不相信他,也应该相信陆屿。
“我哥介绍的,这方面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秦蔓息了声,林星若有多信任陆屿她是知道的。
“秦蔓,他说他不喜欢我了。”林星若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话说出口才发现还是带了哭腔,“他连朋友都不想和我做。”
秦蔓没有听林星若提起和宋时樾的过往,但是看她在意大利的事迹,也猜到了故事的发展。
林星若的爱来的快,去的也快,她对感情之事没有上过心,年轻帅气的男友不过是她胸前装饰品。
她对唾手可得之物难以珍惜,一次次寻着欢喜的玩具,等到激情褪去,那浅薄的爱意就会变得轻慢。
在与秦老爷子的扯皮中,秦蔓知道了这段时间兴云和林氏集团的合作,隐约猜到了宋时樾的想法,对他倒有些另眼相看。
什么样的人,能为一个讨厌的人砸这么多钱。
什么样的人,能为一个讨厌的人费尽心机拉近关系。
秦蔓听着话筒对面的哭腔,叹了口气。
身在山中,不识真容。
正如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