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了九月初十,二皇子出殡那日,周宴南还是没有回上京城。
他人虽然没有回来,但消息早就传遍了上京城里的大街小巷。
虞国公死了。
死于意外。
死于这场暴雨。
因为接连的暴雨天气,虞国公运石的那条山路上发生了塌方和泥石流,那日出去干活的囚犯,无一人生还。
官府发出的通文上如是说。
世人都知道,被流放到宁古塔的囚犯大多都是犯了重罪的,他们到那个寸草不生的地方,不但要忍受艰难困苦的环境和气候,还要每日早出晚归,被派去干一些挖山掘石的重活。
在那里,不管是病死,饿死,累死……还是意外死亡的人,数不胜数。
在宁古塔负责统查人数的官兵,每日都会将死亡名单写在讣告上,然后让人送回上京城,再告知其亲人。
这早已成为常态,除了死者的亲人以外,还有谁会关心被流放的那些人的生死呢?
答案是否定的。
——
入了夜,快到寅时,周宴南和江望两人才风尘仆仆的赶回来。
二皇子的出殡没赶上,时辰太晚,也没来得及去见皇上。
还有,周宴南才回上京城,根本不知道那件事情早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推开厢房的门,只见虞桑宁一身素白常服,脸色苍白,长发有些凌乱,随意洒在肩头,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好像在等他,又好像不是。
周宴南脱掉身上沾了些尘土的斗篷,靴子上还残留着没擦干净泥土的痕迹,他走过去,在虞桑宁身边蹲下来,伸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那张冰凉的脸颊。
手指上的茧有些粗糙,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周宴南手上又增了一些可怖的伤口,指甲缝了还残留着洗不干净的泥土。
“怎么不睡觉?”他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有些疲惫。
虞桑宁一直低着头,良久……才缓缓抬起头望着他,眼眶微红:“你去哪儿了?”
“北漠,军营。”他答的没有一丝犹豫,“临走前,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桑宁……你不记得了吗?”
虞桑宁自嘲的笑了声,眼里尽是绝望:“你撒谎,周宴南……你把我骗的好苦。”
“宁儿……”周宴南预感到了事情有些不对劲,有些心虚。
他柔声问道:“宁儿,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我爹没了……”
“你满意了?靖王爷……大仇得报,你终于如愿以偿了是不是?”虞桑宁心疼的要命,可她却哭不出来了。
面对周宴南,虞桑宁的眼泪……一滴也流不出来了。
她说:“你根本就没去北漠,是与不是?”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张纸终究是保不住火的。
周宴南知道自己瞒不住那件事,再继续说谎只会让虞桑宁对自己的误会越来越深。
他点点头,说,“嗯,我没去那里。”
“你去哪儿了?”
这个问题,今夜虞桑宁一共问了两次。
其实她早就知道了答案,她只是不甘心……她想听周宴南自己说出来。
“去宁古塔。”周宴南回她,回完他又着急的补了一句:
“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宁儿……我说过,不会再做伤害你和你家人的事情……你也说过,你会相信我的。”
“还有呢?”
她张了张唇,声音很微弱无力。
“还有……还有就是,我没杀虞国公。”
他满脸认真的解释道:
“我不知道这几日你都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但我向你保证,我真的没有杀你爹。”
虞桑宁拧着眉,红着眼眶低声道:“是意外……连你也想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意外吗?”
他说是。
“可是当太子殿下让人传信来告知我,他的人在宁古塔亲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却又不想相信这是意外了;当你向我一次次撒谎,你说你去北漠实际上去了宁古塔的时候……王爷,你要我怎么信你?”
“那段路确实发生了意外,桑宁……死的人不只有你父亲一人。我……”
周宴南顿了顿,试图开口解释。
但他奉密旨前去办事,其间的一些细微末节,是不能说的。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嗓音悲怆:
“好……就当这件事是意外。那我问你……我兄长的腿是不是你打断的?他人是不是你逼疯的?”
“你……你都知道了?”周宴南显然有些意外,这件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现在突然冒出来……
他不可否认,亦不敢再说半句谎话。
虞桑宁:“我去见了陆卿……兄长被太子和他救了。王爷……原来那时候在慈宁宫,你说要断我兄长一条腿,是真的?”
“这件事是我做的,我认了,你想要替虞昊东报仇的话,我这条腿由你处置。”
“那我妹妹……虞桑七呢?是不是你派人劫走的?”
“是我,桑宁……但我没伤害她,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她的。”
周宴南伸着手试图去握她的手腕,他想一件件,一桩桩的耐心的解释给她听,生怕她误会,生怕她伤心。
虞桑宁绝望的闭上了眼,再也听不下去……
这个谎话连篇,心狠手辣,自私虚伪的恶魔。
“啪——”
安静的房间内,传出一记响亮的声音。
虞桑宁手指悬在半空中微微颤抖着,有些冰,有些疼。
这一巴掌狠狠地,不留余地的扇在了周宴南右侧的脸上,没过一会儿……
那手指留下的痕迹,便染红了那半边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