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传说中京州三大酒楼最神秘的那一个,果然非同一般。”
此刻天色渐暗,凝心阁屋檐上的金色六角烛笼被一一点亮,配合着羊角琉璃灯的烛光打在了赵景胤的脸上,半明半暗。
听到声音后他转过身来,喜眉笑眼,不见威严。
有一瞬间,沈凝仿佛回到了他们初见时候的场景。
但很快,她便调整好思绪。
“自三年前苍州一别后,真是许久未见了,凝儿。”
“是啊,不过我早说过嘛,天大地大,一定还会再见的。不过,有件事我不明白,不知道殿下能否给我个答案。”
沈凝看了眼一旁的侍女。
赵景胤点了点头,示意她无需顾虑,继续说。
“听说这明月楼只接待他们登记在册或手持楼主溪风雪令牌的人,三座亭台也只有一等一的上宾客才有资格入座。可明月楼不涉朝堂事,以你的身份,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坐在这高阁之中,我想,就只有两种可能。”
赵景胤笑了笑,他最欣赏沈凝的便是机智灵敏这一点。
“明月楼没有易主。”
那就是了,和自己所猜想的一样。
明月楼主溪风雪如今已是赵景胤的人,又或许,一直都是。
“你想插手江湖?”沈凝问。
“江湖已经自由生长太久了,难道不可以吗?”
萧昱正欲反驳,被沈凝抢先一步摁住手:“那你今日叫我们过来,是有什么事?总不可能是为了告诉我明月楼以后归你管,我可以自由出入吧。”
“哈哈,当然不是,这事儿是你自己猜出来的,不过在明月楼你确实可以畅通无阻。好了,天色已晚,你们还没吃饭吧,我记得你可是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啊,不如我们先吃饭。”
这不说还好,一说到吃饭三个人都感觉肚子空空,顿时饿上心头。
明月楼身为京州三大酒楼之一,想必饭菜味道必然不会差。
于是三人都毫不犹豫地坐了下来。
“樱桃肉、烧冬笋、叫花鸡、诗礼银杏、碧螺虾仁,四宝荟萃,小姐,都是你爱吃的菜。”如意看着满桌各具特色又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沈凝朝如意挤出一个笑容:“少说话,饿了就赶紧吃吧。”
“是啊,不用拘束,大家直接动筷吧。”
萧昱悄悄将凳子朝旁边挪了挪,放低声音问沈凝:“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和太子这么熟啊?”
沈凝踩了他一脚:“你就不能回去再问吗?”
“我派了时慎去陆府接你们,怎么不见他和你们一起啊?”赵景胤一边说一边给沈凝碗里挑了个虾仁。
如意一脸心虚地低下头,毕竟如果不是她们先把他弄晕了,他也不会那么轻易被殷紫罗带走。
沈凝则一脸坦然:“我们的确是一起来的,只是刚进楼没多久,殷紫罗就把他带走了,说是有要事要和他说,我们见她似乎并无恶意,便,未加阻止。”
赵景胤蹙了蹙眉:“是吗?可据我所知,此二人此前并未有交情啊。”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殿下,就算时慎和你是从小一起长大,整日形影不离,那他现在毕竟是个成年男子,在外面办事的时候偶尔交个你不清楚的朋友也是难免的嘛。”
赵景胤不再继续争执下去,拿起筷子挑了块樱桃肉到沈凝碗里,语气温和:“我记得你爱吃这个。”
“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记性还是这么好啊。”
“当然。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嘴巴可叼了,那时候御厨做的菜都不能每日入你眼,你不吃饭,母后便说是他们厨艺不精,要罚他们,急得他们是日日苦下心思,琢磨你的喜好。”
回忆起旧事,赵景胤的嘴角眉梢都染上了浓浓的笑意。
“原来你小时候这么挑食啊。”萧昱小声说。
沈凝白了他一眼。
“还说呢,那几日明明是我们一起偷吃了绿豆糕,到了饭点实在吃不下别的了,也不知道你怎么还能吃下去那些饭菜的。”
赵景胤一脸无奈:“不知道,可能那时候长身体,胃口好吧。”
其实哪是什么胃口好,只是母亲从小就告诉他,事无巨细,一切必须做到最好,成为一众皇子中的表率,因此,按时吃饭,再好吃的菜也不可贪多,这些都是必须时刻谨守在心的小事罢了。
想来这二十多年来的时光,他所有的任性之事都只停留在儿时与沈凝共处的那一小段岁月罢。
一月光景,此生难忘。
“不过我现在都不爱吃绿豆糕了,小时候不懂节制,日日偷吃,搞得我现在看到绿豆糕都有些反胃了。”
“是吗?”
赵景胤看了一旁的侍女一眼,她便悄悄退了下去。
“京州晚市繁华热闹,我们难得相聚于此,不如等会儿一同去街上走走。”
“好啊,正好消消食。那如意,一会儿你就先带着萧昱一起回客栈等我。”
“可是。”
萧昱话还未说完,沈凝拉住他的臂膀,眼神坚定:“放心,一切等我回来。”
一间屋子,一个女人,没有杀意,刀还在。
这便是时慎苏醒过后大脑做出的第一个判断。
”你终于醒了,太好了,你感觉怎么样?”
殷紫罗坐在床边,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双手戴着砂质的手套,眉眼温柔看着他。
“你是谁?”
时慎抓住殷紫罗准备为自己额头擦汗的手,发现此女子戴着手套之时立马就要将其取下来。
“欸,别。”
殷紫罗本想阻止他,可还是晚了一步。
时慎也没想到。
手套揭下来后竟是满手红肿不堪,有些手指上还伴有些许红点。
”对不起,姑娘,我不知。”
时慎有些傻眼,他习惯了对周遭一切警惕,却不想害得眼前这位姑娘失了态。
殷紫罗急忙将手藏到自己身后,哭得梨花带雨,说:“公子这是作甚?我好心将你救回,你就是这样报答你的救命恩人吗?”
“恩人?这是何处?我不是在明月楼吗?”
“什么明月楼,我是看到你一人躺在街边,觉得可怜,这才将你带回家里悉心照料的。可没想到,我好心救你,你却要羞辱我。”
殷紫罗说着说着,哭得更凶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姑娘,刚才的事我向你道歉,我实在并非有意羞辱你,只是我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样吧,我这里有一些银钱,虽不算什么,但你可以拿去买些内服外用的药。”
“买药,你这是嫌弃我吗?”
“在下绝无此意啊,总之你就收下这钱当是我感谢你救我一命吧。”时慎说完,便将自己的银袋塞到了殷紫罗手里。
“好吧,那,我就先收下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在下,时慎。”
“时慎,真好听。那你可有娶亲?”
“姑娘,请问这是何处?”时慎实在搞不懂眼前这位女子问的都是些什么问题。
“这是我家啊。”
“在京州?”
“是啊,对了,你还没回答我呢,可有娶亲?”
时慎实在搞不懂她问自己这个干嘛,但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便如实答了。
“没有。”
只见眼前的女子脸颊微红,慢慢将头埋低:“我也没有。”
“今日之事我虽尚未厘清,但还是多谢姑娘,只是在下尚有要事在身,不便在此久留,就此别过了。”时慎拿起身旁的七星刀,向殷紫罗行了个抱拳礼便起身准备离开。
“欸,你要走?可现在天色已晚,不如明天再走吧。”
”正因天色已晚,才必须立即离开了,多谢姑娘照顾,告辞。”
殷紫罗一脸失落站在原地,却不料时慎突然转身:“对了,敢问姑娘叫什么名字?”
那一瞬间,似乎不温山上所有的向日葵都开花了,她看到金色茫茫,闻到一片芳香。
殷紫罗咧着嘴,开口时却迟疑了一秒:“阿罗,我叫阿罗,你记住了吗。”
“好,阿罗,我记住了。今日之恩,他日必答。”时慎说完,便朝明月楼方向走去。
“好,我等你,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尽管人已经消失在视野当中,殷紫罗始终站在原地,静静地靠着门窗,手中握紧银袋。
“我们终于,又见面了,时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