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国左武卫军大营里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内寨里那千余匹战马偶尔发出“咴咴”的响鼻声和“哒哒”蹄子刨地声。
寨墙上的盾枪兵耳朵里传来的楚军“呜呜”作响的号角声。
还有那一阵阵仿佛敲击在心脏上的战鼓声。
伴随着这鼓声的是无数支脚踏在大地上的沉闷。
无数只士兵的腿抬起、落下,大地仿佛被敲击的鼓面一样,荡起迷迷蒙蒙的尘土。
渐渐地,一排排士兵的身影就被尘雾遮住了。
当第一个夏楚士兵的兜盔在壕沟边显露出来时,十几个虞国士兵不约而同地大叫出来。
“来了!来了!二百五十步!”
几乎所有的老兵们都长舒了一口气,那如闷雷般敲打着心脏的行军节奏,终于停歇了下来。
老兵们活动了下肩膀和手腕,随即又绷紧了身体。
而大部分由新兵蛋子们组成的辅兵和厢兵们,隔着寨墙看不到外面的情形。
十几天打桩夯土早就累的快没知觉的双腿还是抑制不住的颤抖。
几个胆小的抱着头蹲下的都挨了几棍子,被踹了几脚,灰头土脸地站回队里。
“豆弩一击!射!蹶张备!”
强弩将军号令话音未落,大木槌敲击的“砰砰”声和弓弦猛烈颤抖的“嗡嗡”声后。
一百支三尺长粗如儿臂的短矛腾空而起,划破寨墙上方的空气,疾速向墙外还未消散的尘烟中掠去。
夏楚军顶在最前面的是中垒营,同耀武扬威的骑兵、盔甲厚重的重步兵不同。
这支部队只着轻甲,五十人为一队。
三十人推着拉着一辆硕大的厢车,车上满载的是沙土、石块、草捆。
十人举大木盾在前,十人持长戟在侧。
他们的任务就是填平壕沟,为后面的中坚、先登等攻城部队打开通往寨墙的通道。
第一个抵达外壕沟的中垒营小队还未来得及喘口气。
一阵阵刺耳的尖锐的哨音透过尘雾愈来愈近了。
今年刚被拉进军队里的新兵们还疑惑着抬起头向虞国营寨方向张望。
带队的队主和队副可是从军五年的老兵了,一瞬间就如受惊的兔子连滚带爬地躲到了厢车后。
“快躲!豆弩!”
豆弩这玩意不稀奇,楚军也有装备。大型三弓豆弩射程能到五六百步。
单弓的也在一百五六十步,这玩意最令人恐怖的是和普通的擎张、蹶张等弩用箭不同。
单兵弩基本都是一尺到三寸左右的弩矢,豆弩用的是截短的矛槊。
弩箭只要有甲,只要没伤到要害,就算挨上一发,最多受皮肉之苦罢了。
可豆弩那短矛是能洞穿木盾击穿人体的!
队主五年前刚被募集入伍就参加了邓州防御战。
他在城头是亲眼看到元魏军那些凶悍的骑兵被三尺长的短槊洞穿的,铁甲破碎、人仰马翻。
好在这玩意虽然令人恐惧,却不能连发。
一轮击发后,要一停的工夫才能上好下一支矛槊。
这宝贵的一停就是逃命的时机!
但此刻的队主再不是五年前那个长戟都握不紧的新兵蛋子了。
他侧耳听了片刻,烟尘中不再有呼哨声。
就从厢车后探头出来,顾不上被短槊钉在地上还在哀嚎的部下。
嘶吼着:“快!快过来!把车推进沟里!”
躲在车下和趴在地上的士兵们愣了片刻,瞬间明白了队主的命令。
一个个迅速聚在厢车边,三十来人嘿呦嘿呦地发力。
沉重的厢车一点一点地挪动起来,终于挪到了外壕边。
轰隆隆地一声巨响,硕大的厢车歪倒在壕沟上。
很快咔嚓嚓地一阵断裂声,厢车的车身被碎石和沙土压垮了。
一小段壕沟瞬时被填的离沟边不到二尺了。
“不要跑!快!进沟里!趴低!不要冒头!”
就在余下众人躲进壕沟里的时候,空气再一次被撕裂了。
第二轮豆弩攻击来了,那黑色的短槊掠过外壕上空。
又向前飞行了百余步,直贯入在中垒营后面列阵的先登营中。
飞槊巨大的惯性一连洞穿了两个士兵。
余劲未消,又刺进第三个士兵的腹部。
眼见这三个士兵肚破肠断是活不成了。
血腥气混合着还未落下的尘土,霎时糊住了夏楚军士兵的呼吸。
“起!进!”
先登营的郎将面无表情地下达了进军的命令。
前方百步处,中垒营的十个小队已经铺出了通道。
那倾泻出致命飞槊的寨墙已经隐隐约约地显现了。
举着大盾的先登营士兵们通过第一道外壕时。
几乎损失了全部厢车的中垒营十个小队也散乱地前出到了第二道外壕。
残余的兵士们压低着身体匍匐在外壕边,几乎所有人都心头一凉。
几乎和刚才那道夺去了百十人的外壕一模一样的深沟挡在他们的面前。
这帮狗娘养的轻骑,不是回报说就一道壕沟么?
这也怪不得那些轻骑,他们刚才迅捷地冲抵第一道外壕,压根没有越过。
而间隔一百步外的第二道壕沟是做了伪装的。
并不是敞开着沟口,掘出的土堆积在沟外。
这条沟外面平平整整地,沟口用细树枝和杂草做了伪装。
不到跟前掀开树枝压根想不到下面是一丈多深的沟。
各个小队的队主都犯了愁。
厢车和用来填沟的砂石都填在第一道沟里了。
望着手下背着的短锄头和铁锸,就地掘土,这得填到猴年马月啊!
望着一百来步外的寨墙,老兵们都清楚别看现在上面看不到人影。
只要他们敢直起腰掘土填沟,箭矢如飞蝗一般马上就会落下。
这距离是所有的步兵手弩角弓的最佳攻击范围。
中垒营这几百号全死光了也就填个沟底。
撤吧,回去再调厢车和壕沟桥来,几乎所有的队主都这想法。
然而在他们的身后,越过第一道外壕的先登营们已经重新列好队形。
第一排举着大盾的士兵们每一次举盾又落下的轰隆声,像催命鬼一样敲击着中垒营的将士们的心脏。
关键时刻还得是领导啊!
今日带队的七品校尉不白给!
虽然刚才险些丧命于短槊下,左小腿被擦掉了一大块皮肉,他可没哀嚎。
扯下皮甲里一块内衬的麻布,把伤口捆扎了一下,拄着长枪一瘸一拐地也来到了第二道壕沟边。
就在大家伙心生退意时,校尉可懂得退回去容易,可后面集结的数万人就得再等上至少一个时辰,才能发起进攻。
刚才中郎将可是拍着他的肩膀说,他们这五百人要不惜一切代价铺平通往寨墙的道路。
绝不能撤,已经损失了百十人了,后面先登营的弟兄们也过来了。
不赶紧通过二壕,大家都得成虞军的活靶子。
校尉当机立断嚎了一嗓子:“活着的队主、队副来我这!”
一个一个接力传下去,不多时,十来个灰头土脸的队主、队副集合到了校尉身边。
有几个胳膊、腿也和校尉一样裹着伤,大家躲在几面竖起来的厚木盾后。
校尉没时间问问部下的伤亡情况了。
急切地说:“听着,马上召集你们的人,回到刚才那道壕沟,把车辕和车厢拉出来,每队出十个人,下沟掘壁!”
这条命令的前半部分,十几个人听了没啥了不起的。
豆弩那玩意上弦不易,短槊也金贵。
厢车毁了,估计虞军不大会把豆弩浪费在他们这群土拔鼠身上。
可这条命令的后半部分,那就是明摆着要用人命去填了。
下到沟底掘沟壁,两面同时挖,最后沟壁两头坍塌,壕沟也就基本能通过了。
可这么干,掘壁的弟兄们恐怕难逃被活埋的厄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