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中军大帐里灯火通明,一众人等忙到天微微亮才陆续散去。
衍武帝疲倦地斜靠在软榻上,闭着双眼,右手揉着太阳穴。
大军即将开赴预定战场,他得抓紧时间打个盹。
卯时三刻,连绵十数里的虞国大营此起彼伏地响起号角声和鼓声。
将士们纷纷走出营帐,一夜好觉顶得上十斤好肉!
各级军官们纷纷吆喝着召集自己的部下。
而各营的辅兵们收拾甲杖、兵器放到板车上。
伙头军更是寅时便起来了,生火做饭。
此时摆在各位战兵面前的是干脆脆的麦饼、稠糊的豆饭,还有肉干咸鱼等。
不限量敞开了吃!
临时征招来的卫所兵和地方戍兵们大喜过望啊。
这些日子虽说军粮供应的充足,可不管是赶来集结的路上还是在大营驻守,每日不过是一干两稀。
这大早起的不喝稀粥全是干的,还是头一次!
大家伙热热闹闹地打了饭,呼哧呼哧的吃的那叫一个香。
而那些面色冷峻走路佝偻个腰的老兵则一个个吃的慢条斯理的。
肉干和咸鱼撕成细条压在豆饭里,或是卷在麦饼里,狠狠咬上一口。
歪着头横着一撕麦饼,额上的青筋都暴起了。
咬下一块,一下一下用力地咀嚼着,个个腮帮子一起一伏的。
留下一块麦饼擦擦木碗,随手把碗丢给正在卷甲杖的辅兵。
很认真地嘱咐道:“莫洗,老子回来接着用!”
说完又去案板那抓起两张麦饼,用麻布裹了,塞在怀里或是腰间的搭包里。
新兵扎堆吃饭,老兵扎堆整理装束。
几个戍兵嘴里还鼓鼓囊囊的呢没吃完。
号角声再次响彻了整座大营,卫所兵和戍兵们乱哄哄的。
官找兵、兵找官地整束整队。
而那些隶属于各卫军的世兵和募兵们,早就集结完毕了。
部曲将、校尉们冷峻地巡视着自己的部下。
武猛中郎将校尉王琢发现个怀里鼓鼓囊囊的家伙。
上去踹一脚,骂道:“你个吃货,拿这么多,撑死你!”
“我给大人带的份!”
“呸!老子不吃你那臭烘烘的饼,石老三,今个你的弩箭要是再失了准头,我一准让你婆娘改嫁!”
“呸呸呸!”
“大人您放心,俺那婆娘会疼人的,俺可舍不得她改嫁,俺这擘张弩有日子没开荤了,今个最少五个咋样?”
众人跟着哄笑,突然又一阵号角声鼓声响起,不远处扬起尘烟。
王琢面色一紧,急声道:“噤声!大人们回来了!”
衣甲鲜明的骑兵护卫着一个个将官们回归本部。
不多时,营门大开,武卫前军作为大军先锋率先开拔。
随后是武卫后军,左右金吾卫、左右千牛卫、左右虎贲、上骑、异力等军次第启程。
衍武帝率羽林卫在大军中间。
各部战兵在前,辅兵、厢兵在后。
十数万人宛如一条长龙蜿蜒向北行进,漫天的尘烟扶摇直上。
大军行了十数里,第一骑羽递已经疾驰而来。
就在虞国主力离营赶赴夏口南的左武卫军驻地时,夏楚军前军不待其中军、后军抵达前线,率先向虞国营地发起了进攻。
读罢羽递的衍武帝眉头拧成了个川字!
他思索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的确是出乎他意料的。
虞楚两国虽然各自分疆裂土,但两国皇帝同出前朝,胡人之患俱是两国压顶之石。
不管是虞国的徐杨防线还是楚国的襄邓防线,皆不可有失。
若虞楚拼死互搏,胡人定伺机南下。
虞楚两国有一方不保,另一方也独木难支,唇亡齿寒的道理两国都明白。
故此几十年来,小打小闹的不曾断过,举国之力的大打出手这还是头一次。
十日前,衍武帝曾手书一封,命侍中王珲持节送到夏楚军中。
据王珲回来禀报,他未见到夏楚新帝夏元兴,是内侍来接的信。
也未给任何答复就被赶了出来,别说饭了,连口水都没给。
王珲出使夏楚多次,这么狼狈的还是头一次。
看来夏元兴这次是铁了心要打上一次了!
竟然把龙翔军都从北线调了回来!
虞国在楚国的线报也报其各地驻军几乎都被抽调一空。
不算辅兵,光民夫就征集了近五十万。
这是要拼个鱼死网破吗?
就为了一个雍州王留下的孩子?
衍武帝思忖片刻,先不管他夏元兴究竟想干什么?你要战便战!
随即下令全军加速前进,上骑所部骑兵穿大军而过直驱左武卫大营,稳住前线再说。
二十里外的左武卫大营建在夏口城西南的丘陵旁。
东靠水岸,南倚山地,北近坚城。
由卫将军、持节大都督刘镇恶统兵驻守。
全军战兵一万五千人,辅兵、戍兵各五千人。
加上各类杂差几千人,差不多三万人了。
虽然和战前被加强的右武卫军比,实力差了些。
可人家谢自安带的右武卫军是在江北节制水军要挡住夏楚水路进攻的。
刘镇恶是不大瞧得上谢自安的。
他刘家可是自带部曲入的虞国开国老主公的看家老底子的。
从陇西就跟着老主公一路杀下来,如今独领一军,这都是三代人真刀真枪死人堆里搏出来的富贵。
他谢自安不过是会稽谢家的公子哥,虽然也在淮北带了几年兵,战绩平平。
要不是他那同父异母的姐姐得宠,怎么会升到宿卫军都督这么高的位置?
可让刘镇恶意外的是他带着士卒撅着屁股在夏口南修筑营寨时,那公子哥竟然在夏口北一举击溃夏楚的水军。
据说在陆上还追着夏楚军揍了三十里。
刘镇恶心里忿忿不平的!衍武帝偏心啊!
让大舅哥去捞功劳,让俺修工事,还严令不得私出接战。
这一丈多高的寨墙都修到山丘上了,一丈多深的堑壕也在寨墙前挖了两道了,老刘都快闲出鸟了。
昨天接到衍武帝的军令,言大军隔日全军开拔至左武卫大营,命令他务必小心防备夏楚军攻营。
衍武帝嘱咐他,若敌夜里来劫营,不可出战,强弓硬弩射回。
敌若天明来攻,不可轻敌,全军据寨墙死守,大军顷刻而至。
刘镇恶人不解甲马不卸鞍的整夜没睡。
别说劫营了,连个鬼影子都没见。
天亮后用了朝食,刚打算坐着打个盹好迎接陛下呢。
连滚带爬跑进来的斥候一句话就把刘镇恶惊的一身汗,再也不困了 !
“报~报,将军,敌袭!”
“多远?多少人?
“前锋最多十里,一眼望不到头!”
“一眼望不到头?”
少说得几万人吧!
老子天天派出十几拨的斥候盯着五十里外的楚军大营!
他什么时候出营几万人的?
地里冒出来的不成?
疑惑归疑惑,刘镇恶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把防御阵势摆好了。
三千盾枪兵上寨墙,每队配弩手二十人。
弓手列于寨墙内侧,力士每五十人一队,待命于却敌楼。
其余兵力在内寨列队,随时增援寨墙。
山丘那边的石堡围营刘镇恶放了三分之一的兵力。
厢兵和辅兵去山丘的辎重合适。
守寨有地势之利,强弓重弩众多,料夏楚军还不会傻到送人头的地步。
十里地,须臾而至。
夏楚军一反常态,未待全军集结摆好阵势,一团乌云般的骑兵便席卷过来。
寨墙上的虞军倒不惊慌,一百步外是宽达一丈深一丈多的壕沟。
五十步外是第二道壕沟。
有这两道壕沟在,着轻甲的骑兵也就是在壕沟外激起漫天的尘烟而已。
有那么几个按捺不住搭弓射箭的,翎羽箭连寨墙都没挨到,惹得虞国士兵一阵哄笑。
然而不过片刻,这些士兵就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