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景阳钟,其实就是一个信号,举行大朝的信号,钟声一响,文武百官都要赶到奉天门,名曰大起儿。
本来按着祖宗旧制,每月逢五都要举行一次大朝,但是很显然,嘉靖并不是个乖乖听祖宗话的主。
要知道单单穿常服就要花上一两个时辰,嘉靖作为一个会享受的主,不会如此虐待自己的。
文武百官也是如此,一旦要召开大朝,那就意味着自己要半夜起来,横穿大半个京城来到午门外,在冷风中等到四更天,再步行到皇极门,露天站上个大半天。
这种事情搁谁身上都受不住,君臣之间难得对于一件事达成了默契,因此这大朝的次数是越来越少了,而那些个给事中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且不提京城之内因为这两个消息而闹得风起云涌的场景,朱载壡这边,在睡了个回笼觉之后,勉强补充了些精力,但还是脑袋晕沉沉的。
此刻的他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大马辇内吃着早点。
这大马辇属于辇车的一种,算得上皇室出行当中拔尖的一类车驾了。
当然,车驾当中最为豪奢的当属大辂。
那玩意大得离谱,已经不是用马拉的了,而是用大象,而且也气派无比,单单屁股下的坐垫,就高四尺一寸有余。
这是什么概念,换成后世的高度,那就是一米三左右。
虽说朱载壡依着监国的名头,外加嘉靖之前那道圣旨,确实是可以用大辂的,但是能用是一回事,用了之后会有什么后果,会让自己的父皇怎么想,这点朱载壡必须要掂量一下。
所以朱载壡只用了大马辇,只比辂车的规格低一个档次。
但饶是如此,大马辇的豪奢程度也足以令人咋舌。
拉车的虽说不是大象,但也是精挑细选的八匹上好良马,这八匹马的毛色全部都是统一的白色。
大马辇的主体部分则是一个亭子,亭子并不敞开,而是用着小叶紫檀制成的木板围了起来。
每块木板照例也是涂以朱漆,并且在外还密密缠绕着一层黄色丝带,因此看起来整个亭子是明黄的。
当然,除了车顶。
这大马辇的盖子原本是明黄色的,但是被朱载壡直接下令改成了青色。
不过也不是都是青色的。
那盘踞在盖子上的五爪云龙因为是鎏金的,而且金龙换成青龙也不好看,所以没有被替换掉。
因此就车盖上而言,只剩下那个五爪云龙是金黄色的。
四根高五尺九寸的柱子用以支撑起整个车盖,那些个柱子虽说也都是朱漆涂抹过的,但是还是缠绕上了黄色丝带。
亭子内,四周都垂下明黄色的帷幔,用以装饰也用以遮掩。
而在这帷幔之中,则是一方木箱和坐垫。
木箱内被塞入了上百根精铜所制的弹簧,并用皮革包裹着,不用说这也是出自朱载壡的建议。
皮革之上便是坐垫。
坐垫柔软,并以革丝支撑,坐垫之上再铺上一层朱红色的褥席。
至于靠背处则是满雕云龙,并涂以金粉。
亭子的后面,大马辇的后半部分,则是插着两面巨大的太常三辰旗。
所谓太常三辰旗其实是两种旗帜,一为太常旗,二为三辰旗,只不过到了明朝之后,将这两面旗的内容合在一块了。
这太常旗,从周朝传承下来,已经数千年了,到了明朝之后,已经演变成不同的样式了,就剩下名字是一样的。
至于那三辰旗,就是旗面上绘有日,月,北斗七星图案,合称为三辰。
此刻挂在大马辇后边的两面太常三辰旗,每一面的正反两侧都有着十二条巨龙分列其中,这十二条巨龙都是并排分列,互不干扰。
而在那些条巨龙的左边则是绘着日月以及北斗七星。
在这旗帜的顶部,也就是旗杆头部则是雕刻着龙头,当然也是镀了金的,用以彰显皇权的尊贵威严。
就连大马辇两侧的两个车轮,也被涂上朱漆,并且在辐条上,车心上都贴上金箔用以装饰,可谓是精致无比。
朱载壡坐的马车如此奢丽,这早点自然也不会简单朴素到哪里去。
不大的几案上,摆满了各式早点。
既有江南一带的名吃,如油炸果子、炸糖果子,也有北方风味的早点,如马蹄烧饼,以及冰糖脂油馅的小包子,也就是水晶包。
这些东西,朱载壡每样都会吃上一些,但是唯独手中捧着的这碗粥,他是独有好感,每次都能喝光。
伴着马车的轻微晃动,朱载壡滋溜滋溜地喝着手中的大麦粥。
粥色晶莹深红,喝起来更是汤稠粥细,极为暖胃。
这大麦粥虽说普通,但是极为难熬,半夜三更的时候,厨子就要支上锅熬粥,而后又有红糖,桂花等一系列佐料放入,一直熬,熬到看不出大麦的样子之后才算可以。
所以单单一碗粥,所耗费的精力便是不俗。
一碗滚烫的粥下肚,再伸手取了个水晶包一口吞下,朱载壡这才感觉自己像是活过来一样。
“德馨啊,到哪了。”
坐在大马辇内的朱载壡朝着外面轻喊了一声。
德馨是马芳的字,很难想象,如此一个粗豪的汉子,会有这般…典雅的字。
朱载壡的话音刚落,便有着阵阵马蹄声响起,随后又猛然停住,紧接着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
“回殿下的话,再转个弯就到秦淮河了。”
出声的此人,正是马芳。
马芳带着三百神枢营的士卒,以及十来个技勇太监护卫在朱载壡的车驾周边,准备一并前往南京国子监。
但是这太子出行的队伍可不仅仅只有这些人。
此刻在前开路的,除了应天府的捕班快手,还有新成立的留都警巡院的卫士。
新任的带衔提督留都警巡院——李良钦挑了整整两千人作为沿途路上的警戒。
而自己更是亲自作陪,带着五十轻骑行在队列的最前边,进行开路。
关于这一点,朱载壡自然是看在眼里,不过当下最要紧的,不是讨论李良钦如何如何。
自己到这国子监可是带着目的的。
他这次前往南京国子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挑选人才进行直接任用。
而这是有前例的。
正统读书人当官的主要有两条路,一条是科举,另外一条就是通过乡贡成为国子监监生。
所谓科举必由学校,但…学校起家可不由科举,国子监的监生是可以凭借此出身直接当官的。
当然也仅限于两京的国子监。
在洪武年间,出现过长达十年之久的科举暂停,而这一期间,大量官员的委任都是国子监生担任的。
并且有些起点还比较高,直接跨过知县,到了知州,知府这个层次。
而现在,朱载壡就想要重复当年先祖的这一举动。
现如今的那些个进士,都不太信任,已经被大环境污染过了,但是国子监不一样,虽说靠近风月之地,又受到靡靡之音的诱惑,必然会有些监生把持不住自己。
但是!
还是比那些道貌岸然的官员们好!
而且得益于历事监生制度,让他们获得了真正意义上的实践,远不是那些个只读四书五经,经过科举当上官的进士们所能比拟的。
那些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进士们,对于为官理政根本啥也不懂。
而造成这两类人差异的关键,就在于太祖时期一手创立的历事监生制度,这制度换成后世的说法,其实就是实习,见习,或是中枢挂职地方。
这一制度,在南京国子监至今还有所保留,这一点,朱载壡在南京这么多天已经感觉到了。
但是!
京城国子监的历事监生制度已经被破坏殆尽了。
至于这幕后的推手,还是那帮子进士,无他就是既得利益受损了呗。
京城的官就这么些个,一个萝卜一个坑,你一个国子监的监生做了这个官?那我怎么办。
所以整个制度被破坏了,而南京因为远离京城,倒将这一制度保留了下来,这一点多少让朱载壡有些欣慰。
那些个监生所历事的地方,大多是中枢的各个衙门。
南京中枢六部,三法司,通政司,行人司,光禄寺等等几乎包含了所有负责主要政务的衙门,这些都有着监生的身影。
而且并不是说只是负责一些什么端茶倒水的杂务,并不是。
祖制上已经说的明明白白,“诸司教之政事,勿与猥杂差遣。”
据高拱所汇报的情况来看,这一块,南京做的也远比京城好,那些个监生们所负责的往往是钱谷簿书,这些都是当世之务,都是实干的东西。
并且这些历事的监生们,还有着附署公文的权力。
祖制中写明了这一条,即“监生与尚书、侍郎、诸郎官并名疏,凡事可否,许其公同议拟,监生列名于末。”
这对于那些监生理政能力的提高是极为有帮助的,如此锻炼,如何不成才啊
“唉,朱元璋——”
朱载壡口中念叨着自己这位祖先,心中思绪涌动。
能成为开国之君,果然这见识当真不凡啊,若是后世能按着他的路子走下去,至少官场这块,自己就不用这么被动了。
坏就坏在朱棣这身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