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老夫说这些年你攒下的银子,其实是取祸之道啊。”
严嵩直到这个时候才真正说出自己内心的担忧,此刻的他就如同一个普通的老人家一样,心中所想的只是如何保全家族的后代延续。
“儿啊,老夫之前能得当今圣上宠信,靠的就是那么几个点,如今这背锅一项,老夫快要背不动了,而这银子,老夫也快力穷了,现如今全靠这之后的马政,以及马价银撑着啊,可你…还攒下这么多家产。”
严世蕃沉默,他的性子跳脱不假,但是如今涉及到这覆巢之祸,他自然也是一股忧愁从心窝处浮现而出,因此他罕见地没有回话。
二人一阵沉默,父子二人,两代人围着这块墨,想到了诡异的朝局和那高高在上的大明至尊,又想到了如今的严家,一时无言。
最后还是严嵩开口,“罢了,罢了,老夫将这马政做好吧,在此多…攒些银子,但是!!”
严嵩说到这,又看了自家儿子一样,“把这金银放在地窖里是最傻的,人多眼杂,保不准就没了,被一锅端了都不知道,都寄送到欧阳那,让他运到梧州。”
严世蕃此刻也知道了自己做错了事,刚刚挖地窖惊动了太多下人了,实在不妥,当即也答应了下来,“行,那我到时候把这些金银都起出来,交到各家银铺分批南下。”
“嗯——”
严嵩先是轻哼了一声,而后看向了严世蕃,“到时候,你也跟着最后一批金银南下吧,先到江西,再去梧州,两广那边是我严家的天下,他朱家暂时也渗透不进。”
“若是…若是时局不对,你便再南下到安南,听明白了没。”
十几年下来,严家在两广的势力盘根错节,不单单外贸生意做的飞起,赚银子赚到手软,更是在两广织出了一张大网。
而这两广也是严嵩留给他家族的一条后退之路,当然两广只是跳板,若是局势再行恶化,安南便是他们的下一站。
这也是为什么严嵩埋怨严世蕃攒银子的原因之一,因为人老成精的他最是注重保全自己家族的性命。
他明白,他很清楚的明白,一条退路远比银子要可靠得多。
“爹…”
严世蕃哪里有见到过自家父亲如此一面,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严嵩止住了。
“为父心意已决,你速去,迟则生变。”
就在父子二人已经开始谋取后路的时候,朱载壡在十二日下午,带着上百人的神枢营士卒,人人配马,赶往了灵谷寺。
他这一次要亲自去跟香林寺的方丈谈点新事,当然,是原香林寺方丈,那方丈现在已经是灵谷寺的方丈了,隐然是南京佛门第一人了。
这灵谷寺在钟山的东南坡下,与那西南坡的孝陵正好一左一右,占据了整个南京罗城中风水最好的两处地方。
而这钟山的山坡前侧,则是有着孝陵卫。
朱载壡一行人,先是进了太平门入了南京城内,而后沿着内大街从元武门进了南京大内,又从东华门出了大内,再经朝阳门出了南京城,折向东北,奔向灵谷寺。
在靠近寺庙的路上,便能看到一大群古色建筑隐没于山林之间。
不用多想,那必然便是灵谷寺,其作为南京第一大寺,建筑巍峨,气势宏大自不去多提。
在靠近山门的道路上,两侧有着许多大大小小的铜佛像,铜钟。
更有一辆辆大车在骡马的牵引之下,运着这些佛像,以及铜钟往城内赶去。
朱载壡骑在马上,看到这一幕,嘴角的笑意变得更浓了。
他自然是知道这些大车,以及这些佛门铜器的最终目的地在哪。
它们都将发挥余热,将被一并送往外兵仗局,炼制成铜料了。
至于用途嘛,也就很简单造炮,造青铜炮。
就造两种,作为近距离支援火力的百斤重虎蹲炮,以及大规模杀伤的千斤重神威将军炮。
有明一朝的火炮太过繁杂了,看起来种类很多,数量很多,很先进,但是一用,不单对于后勤是负担,对于战力更是没有丝毫提升。
当然只是现在造两种,日后还需要再造些其他类型的。
因为哪怕这神威将军炮,也不过后世八磅炮的威力,日后自然要造更大威力的火炮,专用于攻城拔地。
这青铜火炮的优势远远大于铁炮。
最大的优势就是能做得更轻,在同等口径和威力下,青铜炮的重量明显要轻于锻铁炮或是铸铁炮。
虽说按比例铸炮,这炮重与丸重有关,炮的尺寸和丸直径有关,但是这炮壁的厚度可是跟材料有关。
而铁炮是无法承受过大的压力,想要大威力就需要更大体积,更大重量。
哪怕是有明一朝的复合火炮也是如此,铁芯铜皮,多层套合的技术运用上去,虽说炸膛率下去,但是重量却是一路飙升。
所以轻量化的青铜炮,对于朱载壡来说,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轻车重炮的战术,朱载壡已经定下来了,到时候北上草原,满草原的炮,机动性必然要跟上。
至于这重炮不是说体积大或是重量重,而是威力大。
在保证威力的情况,能拥有高机动性的青铜炮自然成了首选。
当然了,青铜炮也是有缺点,第一个,那就是成本太高,外兵仗局给朱载壡算过一笔账。
这同等重量的铁炮造价不过青铜炮的五分之一,着实忒贵。
不过现在的话,朱载壡看向了那密密麻麻的大小铜器,心中暗喜,这造价问题看来是可以解决了,用佛像造炮,这成本一下子就降下来了,而且又达到了灭佛的功效,堪称一举两得啊。
要知道其他佛寺的铜器都被原本香林寺的方丈,集中到了灵谷寺,佛门百年的积累啊,这数目堪称庞大。
而这些铜器最终都将被造成火炮。
就像大报恩寺那原立有一尊高达五丈有余的千手千眼观音菩萨纯铜造像。
单那一座千手千眼观音菩萨铜造像,就地铸炉炼制之后的铜料,就能造出不下十八门神威将军炮。
当然,还有一点,就是射发的持续性弱。
但是这点朱载壡不在意,你如果炮重了,炮都运不上去,都拉不到战场上去,还谈什么持续射击。
就在朱载壡脑中思绪乱飞的时候,自己这行人已经到了寺庙的不远处。
刚抵达寺庙山门外,便有众多身穿褐色麻布僧袍的僧人,排成数列,站在山门外。
而在队列的最前面,一位一身披深褐色通肩袈裟的僧人早已等候多时了,看那面容不正是香林寺的方丈吗,不,现在应该叫灵谷寺方丈。
“阿弥陀佛——”
那灵谷寺的方丈,双掌合十,深深弯腰对着朱载壡,“恭迎皇太子驾。”
跟在身后的众多僧人也有样学样,先是齐声宣了个佛号,而后再齐呼,“恭迎皇太子驾。”
“免了吧——”
朱载壡随意一抬马鞭,示意众人起来,而后翻身下马,那方丈当即弯着腰迎了上去,“殿下,您慢些,这一路奔波——”
“好了。”
朱载壡止住了那方丈的话语,嘴角带着笑,“方丈,你与孤也算是老熟人,无须太过客气,倒是孤来得迟了些,让你们久等了。”
“哪里,哪里,殿下能亲临,我佛门那是蓬荜生辉啊。”
方丈当即一脸堆笑,那脸上肥肉顿时挤作一团,“殿下,还请赏脸去那后山品茗,也好缓解下您的疲劳之感。”
“噢,品茗?”
眉头一挑,看了方丈一眼,故作惊讶之色,“想不到方丈你还精通此道啊。”
“殿下,小道,小道,这都是小道而已。”
那方丈脸上笑意更浓,带有些许自豪,“殿下,您一通知要亲自过来,老…不,贫僧便忙活起来了。”
“就连那水啊,都是清晨从山顶金顶泉运过来的。”
“恩——”
朱载壡轻哼了一声,算作回应了方丈的邀功,而后便在一帮士卒的簇拥下,朝着寺内抬脚走去,方丈见状也识趣地闭上嘴,当即也立马跟上。
这灵谷寺内,高阶重门,石柱宽檐自不去提它,众人穿过重重院落之后,来到了寺后。
那寺后的天地又是不同,沿着竹林小径,来到一座山谷后,便能看见有一泓白练挂于山崖之间。
那一池碧波被升腾的薄雾所绕,如同镜上蒙纱一般,充满不真切之感。
除此之外,这山谷便是满目皆绿,是那种沁人心脾的绿。
棵棵松树,组成林子,格外葱郁,更有藤曼萦绕,充满古意。
池水边上,一块巨石突兀地横卧于池面之上,离地数丈有余,通过穿行于石缝间的台阶可直上巨石顶部。
在那巨石之上,更是搭着一座草亭。
“松向轩…倒是好名字。”
朱载壡眯着眼看向了那巨石下的一块石碑,而后又四处再次看了几眼,眼中有一道阴霾浮现而出,“哼,这佛门当真是占尽了天底下的好山好水啊。”
当然这些话,朱载壡并没有选择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