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没有回话,只是拿老眼白了严世蕃一眼,而后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那堆成小山一般的箱子旁边,那些个箱子看着瓦亮,都是包了抛光铜皮的。
严嵩直接挑了个最外层的箱子,命下人打开。
这包铜木箱打开一看,瞬间一片金光反射在严嵩的眼眸中。
只见那箱子中,没有其他物件,有的只是金子,那整整齐齐,摞在木格里的金条!!
一块块平滑修长,黄灿灿的,闪烁着金光的金条,就这样静静躺在箱子里,却抓取了周围人的所有眼珠子。
那光泽,那大小,只是一眼,严嵩便知道这些金子都是赤金,还都是十两规制的金条。
只是瞬间,严嵩的后背便冒出冷汗,急忙一把将箱盖给合上,而后看向了那堆成小山一般的箱子,沉默了良久。
“爹??”
严世蕃见到自家老爷子一直没有开口,便上前轻唤。
严嵩像是刚回过神一样,先是淡淡看了眼自家儿子,而后伸出手指向那堆成小山的箱子,“你这是把两广各铺子的现银都搬过来了??”
“嘿嘿,爹,你老糊涂了呀,我怎么可能把店铺银子都抽出来,那咱们生意怎么办。”
严世蕃嘴角含着笑,说话间,脸颊处的肥肉一抖一抖,“爹,该不会这点金子银子就让你老人家吃惊了,您这多年不管家,咱们严家的家业在我手中可是翻了好几倍。”
“咱们老家那呀,做儿子的我,也挖了一个地窖。”
严世蕃说到这,压低着声音凑近严嵩,“那地窖更大,是京城这个的数倍!”
“什么?”
严嵩一听到这话,整个身子便是一颤,他拿着双眼死死盯着自己儿子,他实在没有想到在自己多年不管家中生意之后,自己这个儿子居然能将家业翻了几番,“奇祸…奇祸!日后我必穷死!”
“得了吧,爹,这事您老还指望能瞒得住??”
严世蕃听到这话,脸色不快,也就自家老爷子喜欢古玩一类的,天底下的其他人哪个不爱金银,“爹,您那些骨董文玩,可都是值钱不少啊,一副王右军的书贴法墨,少说也在百金啊。”
“你…”
严嵩刚想说什么,又被他儿子拦了下去,“爹,咱们在京城的府邸中,少说便有奴仆五百人,在老家那的奴仆,更是不下一千人。单单这家仆的人数,便已经说明了一切,宫里那位又不是傻子,爹您又做戏给谁看呢。”
“你…”
果然是一物降一物,这严嵩被严世蕃几句话拿捏的死死的,但是严嵩此刻确实在回想起严世蕃刚刚的话,尤其是后面,这一回想让他不禁心惊肉跳,难道皇上也知道自己有这么多钱,该死,老夫可是一直都是自诩低调的。
严嵩先是一个挥手,让下人们都退下,而后对着自家儿子吩咐道,“改明儿,把府内的下人撤去一半,别碍着宫里那位的眼,儿啊,咱们严家不比往日,如今老夫在朝中处境颇感艰辛,常有力不从心之感,儿啊,要低调些。”
面对严嵩的这个吩咐以及嘱咐,严世蕃自然是不置可否,在他看来,自家老爷子最近是真的越来越糊涂了,这无非就是故弄玄虚罢了。
“对了,爹。”
严世蕃转移了话题,并不想在这点上多纠结下去,“儿子最近听说太子让人去送了徐阶个物件。而且还是沈炼。”
“当今太子给徐阶送礼??送了什么。”
严嵩的脸色一变,而后稍加沉思后问道,“该不会是墨嘛,难不成是龙香墨,那徐华亭就好这一口。”
这自从宋人张遇用那龙香剂掺入油烟,创出龙香墨,这龙香墨都快被那帮子自诩风流的文人抢疯了。
“是的,确实是些墨锭,不过不是龙香墨,都是从南方运来的。”
“嗯。”严嵩先是点头不置可否,而后又询问道,“还有那沈炼,那不是陆炳的人吗,之前不是跟老夫说过是安插到太子身边吗,怎么几个月下来,这沈炼就成了太子的心腹,老夫还听说成了一个缉事司,搞得满城风雨,没少被弹劾啊。”
“爹,这事…还有这陆炳…您自己心中应该也有数吧。”
严世蕃回道,“这明摆着不跟您玩了呀,爹你自己好好捋一捋啊,如今您所依仗的就剩下宫里那位了,啧啧都跑去抱太子大腿了。”
“不,还有麦锦,老夫可以跟他内外连结。”
严嵩一听到这话,脸上顿时一乐,“呵呵,爹您不会开玩笑吧,把自家性命交给他,那异邦之人,不把你吃得骨头不剩,就算您老烧高香了。”
“唉,没办法啊。”
严嵩又何尝不知道呢,混迹多年朝堂的他,现如今细细算下来,在京城中能够相互依靠的就剩下麦锦。
仇鸾虽说升官了,但是也远离京城了,而且那小杨头,也看着要被调回京城了,按他那个势头,兵部尚书是打不住的。
到时候内阁估计还要匀出个位子给他,那样就是三士争桃了。
想到这,严嵩轻叹一口气,“老夫我现在也必须跟他合作,而且最近他的势头是越来越盛。”
见到严嵩的神色黯淡,严世蕃便想着再次转移话题,“爹,皇帝今儿个难得叫你,去干什么?”
面对严世蕃的询问,严嵩没有迟疑便回道,“陛下今天把老夫叫到西苑,这是给蜜枣了。”
“噢?果然呀。”
严世蕃眼中精光再次一闪,脸上露出自信的神色,“爹我没说错吧,这打了一巴掌之后,就该给块糖吃吃,没办法,谁教咱家是他老朱家的看门犬呢。”
“混账玩意,说些什么胡话。”
严嵩的愁色一下子消失,被气得胡子再次一抖,当即又骂了一句。
严世蕃嘿嘿一笑,也不在意,而是继续追问道,“给了啥?爹”
“跟那太子送的一样,不过是内府的御制墨。”
严嵩眯着眼,直直望向那个地窖,不知道脑中在想些什么,但是嘴边的话却是没停,“赐了老夫一函“八音龙香御墨”,老夫拿到的是上函。”
严世蕃听到这话,脑中迅速回想起关于龙香御墨的信息。
这龙香御墨,乃内府御制,常以八音命名,分两函八匣,上函“匏、土、革、木”四匣,下函“金、石、丝、竹”四匣。
想到这,严世蕃的独眼幽幽看向严嵩,“爹,徐华亭那厮也有吧。”
“没错,老夫和那徐华亭一人一函。”
严嵩先是点头,而后又是轻轻一挥手,便有严府的内管家,双手捧着一个匣盒走了过来。
等走进看去,只见那匣盒表面布满黑漆描金云龙纹,盒匣左端更是上书“龙香”二字,字内填金,倒也气势十足。
严世蕃对于这华奢之物,自然是毫无抵抗之力,当即接过那匣子。
等到匣子打开之后,才发现内里又有贴锦装饰,更有薄棉作为内垫,当然,这用的自然是产自苏州的仿宋锦。
而在这贴锦内则是静静躺着十笏通体漆皮的墨锭。
墨锭外包漆皮,自然是为了防止受潮,但是这层漆皮一包上,让这墨锭颇有几分玉石犀角之感。
严世蕃随意拿取一笏放在手中,入手甚沉,再打眼看这墨。
墨呈扁舌状,好似牛舌,一面为云龙纹图案,云纹密布其间,更有一四爪团龙盘绕其间。
另一面则是平滑无比,好似美玉,上端镶嵌有烫金篆书“纶阁”二字。
“纶阁…”
严世蕃看到这两个字,当即眉头一皱,他可不是一般人,他自幼便熟读各类书籍,这肚子可都是墨水,对于这两个字自然不会陌生。
天子言如丝,出如纶,故将圣旨又称为纶旨,或是纶诰,而又是因为过去的中书省又职掌圣旨的拟发,所以这纶阁就成了中书省的另一种称呼。
当然这说法是在隋唐时期的,现在都没有三省了,自然也就不再提及了。
“爹——”
严世蕃将这块墨放回匣盒内,而后几根肥硕的手指在不断的揉搓着,神色变得有些凝重,“那徐华亭拿到的是??”
严嵩听到这问话,看了自己儿子一眼,果然聪慧啊,“没错,那徐华亭手中拿到的,老夫若是没有猜错的话,必然是黄门。”
果然!
严世蕃了然地点了点头,这黄门,其实就是隋唐时期门下省的别称,“这皇帝是想要分权制衡?并且把这消息透露给徐华亭!”
“没错,老夫这位子已然飘摇,所以老夫才说,今日这朝中局势诡异啊,老夫虽说借助这马政躲过了一劫,但是陛下已经发出了打压老夫的信号了。”
严世蕃的脸色凝重,他也明白了严嵩的担忧,虽说现在只是分权,但是这是一个信号。
这一信号一发出来,那些个朝中的大臣们,便会知道严嵩没了皇帝的独宠,而且是明面上的独宠都没了。
这明眼人啊,都知道在当今朝廷中,一旦没了独宠,失势就不远了。
到时候不说像饿狼一样,也必然像避瘟疫一般,嘉靖这仅仅送墨一招,严嵩多年来的经营,在朝中的派系羽翼就有崩坏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