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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在江面上独自漂流的日子(1 / 1)


第218章

像拉长了一条牛筋,又猛然松开手,顾宝如在羊角县的日子,一下子紧凑了起来。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要么轮流跟芳姑、章婆两人推着独轮车,大街小巷里收鸡爪子;

要么她就在手腕和脚脖子上,绑上自己缝制的沙袋,出门晨跑、打水、练习刀法;

到了下晌,金陵江水已经被晒得滚烫时,船妇的渔船便从江面上归来,卸下满船的鱼虾江鲜,歇息半个时辰,到这时,宝如才得以登上船妇的船,重新驶向江心,跟随她钓鱼撒网。

打渔是份苦活儿,船妇每日也是天不亮就得出船,但她不贪多,每日只做一程生意,把船上的江鲜卖给预定的客人后,下晌的时光,便用钓鱼来打发。

顾宝如跟在她身边,控船手艺还生疏,但钓鱼却学得极快。

从前不了解时,宝如以为垂钓不过如此,但亲自钓过几回鱼后,才发现,原来钓鱼也是一门手艺;

钓鱼不仅需要耐心,还需要对季节、天气以及每一类鱼的习性足够了解,才能出钓比有收获,否则,就会像她这样,运气好时,一下午能钓上来四五尾鱼,运气不好,一下午也未必有一条鱼上钩……

白日在江面上晒,夜晚在擂台里表演稽戏,顾宝如的生活,仿佛依幅简单的水墨画卷,渐渐被涂抹上了色彩。

属于她的画卷里,不再是昼伏夜出,而是增添了温热江水、烈日、汗浆、鱼腥味、掌心握竹篙磨出来的血茧、以及绚烂的晚霞……

一个月期满,宝如告别了船妇,去船坞里提船,真正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屋子船,成为一个掌篙人。

章桂跟芳姑、之远得空时,也会登上屋子船,任由宝如载着她们在金陵江上游玩,任由她掌舵控船,劈开涛涛江浪,驶向江心。

撑船到偏僻的地方,顾宝如便把船停岸,和芳姑几人,脱了衣衫,只余留肚兜亵裤,双臂并拢高举过头,一个猛子扎进耀眼刺目的江水里……

学凫水不算难事,短短小半个月,她们四人,包括之远在内,全都学会了在江水里上浮下沉,翻滚徜徉。

羊角县的秋天很短,下了两场雨,微凉舒适的秋季便被撵跑了,接下来,便是阴冷的雨季。

一场接一场的雨,人们身上的衣裳也一件接一件地添。

这些日子里,顾宝如的屋子船仓里,悄悄填满了粮食、衣物被褥、腊肉腊鱼等过冬的物件。

宝如看着自己亲自把空荡荡的船,一点一点布置填充满,心脏好似也被暖和充盈满了一样,心里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到了十一月份,天气已经萧条的寒意。

为防止邻居生疑,顾宝如没等道腊月才离开,而是才进入十一月,便和章桂、芳姑几人“大吵”了三日。

这三日内,双方吵得鸡犬不宁,吵得邻人忍不住围到门口瞧热闹的瞧热闹、劝架的劝架。

事情传扬开后,顾宝如当着众多人的面,钻进了自己的东厢房,草草收拾了几件细软,便冲出家门。

出了院门没走多远,还愤愤然扭头,对着追出来的章桂、芳姑两人隔空啐了一口唾沫:

“要不是念在咱们是远房亲戚,你以为我会忍气吞声这么久,给你们当牛做马做活儿?我呸!我不伺候你们了,谁爱犯这贱谁犯去!”

说完,头也不回,往羊角县闹市的方向大步迈腿,融入远处的人群。

宝如离开那日,正是圩日,赶集的人熙熙攘攘、挤挤挨挨,杂闹得很。

她如一条灵活的小蛇,在人群缝隙里钻来游去,过了几条街道,脚步一拐,挑了处人略少的茶寮,吃茶吃饭……

在县里呆了大半日,直到日落西山,县外的人都归去了,夜幕也笼罩下来,她才趁着夜色朦胧,奔向码头,钻进了属于自己的船。

夜晚的江面暗如深渊,坐在船头,无论把眼睛睁得多圆,视线也无法看清江面,唯有耳边哗哗的流水,和身下摇晃的漂浮感,才能让人真切感受到,自己是在江面上,而不是在茫茫无边的深渊里……

寒冷的夜风刮得脸颊生疼,坐了不多会儿,顾宝如便熬不住,钻回了屋子船里。

门窗都是木制的,和平地上盖间的门窗并没太大区别,既能上闩也能落锁。

顾宝如在门窗上方钉了几块黑布,入了夜,她将布帘垂下来,船舱内的鱼灯光芒,便被遮挡得严严实实,泄不出半点。

在江面上漂浮的日子,无比孤独枯燥,起初还能钓钓鱼,可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水里的鱼也减少了活动,沉到水下去,很难再咬钩。

于是垂钓,便只是一件打发时光的消遣。

每日枯坐着,宝如在船上的日子过得十分腻味,她忍不住整夜整夜怀念,在县里学船的日子。

那是她活了两辈子以来,最充实最满足的时候,有手艺可学,有银钱可挣,有姊妹陪伴……

可这些画面,如今只能在她脑海里重现了。

船舱里没有点灯,宝如裹着厚厚的棉被,坐在小窗边,仰头瞭望落满繁星的夜空。

“也不知章婆芳姑她们过得怎样了?”

她突然喃喃低语,话音从唇缝中挤出来,竟然有些沙哑。

顾宝如被自己陌生的声线吓了一跳,清了清嗓子,才想起,她已经有八九日没说过话了……

离家这么多日,船舱里水粮充足,她一直没泊过岸,自然也就不需要和外人开口交谈。

宝如眉心蹙紧,心里升起一丝危机感:

若是一直不开口,她该不会哪天失去说话的能力吧?又或者,变成一个口吃,一句话要拆成无数个断断续续的字,叫人听了想发笑……

想到有这种可能,顾宝如坐不住了,赶忙盘腿,挺直了身板,在脑海里翻寻,试图寻找些什么能自言自语的话来。

想了好一会儿,脑海里率先跳出来的,竟是在牛头寨学堂里的一幕。

宝如两指捏住喉咙,清了清嗓音,开始回忆在学堂里学到的《笠媪对韵》:

“天对地,河对山,朝霞对黄昏……”

念了片晌,她右手从被窝里伸出来,食指轻轻按到被褥上面;

“怎么写来着?一横一撇一捺,然后……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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