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顾宝如微微躬着腰脊，鞋底和脚下的泥土杂草摩擦，每走一步，就发出沙沙的细响。
“你给我站着！”
章桂鼻孔翕张，冲她背影唤：
“谁要你的钱？说好的一起逃，才出家门，就不作数了吗？”
顾宝如脚步下意识停滞，耳后立马传来笃笃的拐杖声。
身后衣摆被几只手捏住，绷得直直的。
何芳姑的声音也传入耳朵：
“你腹痛成这样，能逃去哪儿？咱们一家人，还没坐上船，就开始说这些丧气话了，你前几日冒着监视的打算逃的劲儿呢？”
顾宝如扭头，唇角扯起一抹凄然的笑弧，目光在三人身上徘徊了片晌：
“我已经连累章婆背过一次黑镬，不能让你们再白染一场污水……”
“我们分头逃，是眼下最好的办法。”宝如轻轻咬住下唇，眼底也氤氲起一层薄雾：
“即便衙门抓住你们，你们可以把所有事情推到我头上，外人不知道咱们拜过把子，你们和我非亲非故，衙门不会继续关押你们。”
“如果我被抓到，那事情就更好办了，我要是被逼供撑不住吐出真相，假若要斩首，希望来年清明重阳，你们……能替我上一炷香。”
“说什么胡话？”章桂抬手抹眼角，手背凉润一片：
“你往日那股求生的犟劲儿呢？去哪了？瞧见几个衙差，就跟锁头乌龟似的了？”
何芳姑攥住宝如腕部，帮腔道：
“是啊，明明已经有计划了，明明已经商谈好要跟我学凫水买船，去躲避这一劫，怎么突然弄得跟交代身后事一样，生离死别的……”
话说到一半，何芳姑眼圈愈发泛红，哽咽劝道：
“阿如，我们是一家人，别分开，总会有办法的！”
顾宝如手臂一甩，挣开她：
“有什么办法？这件事踩一头撬一头，麻烦一个接一个，现在连船都登不上，再聚到一起，要抓我们，不是易如反掌吗？”
顾宝如掏出面巾，蒙住半张脸：
“有缘，咱们再见。”
说罢，扭身继续往前走。
“你这棒打不回头的犟性子！”章桂嗓音气愤难当，咬着牙：“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这次，顾宝如头也不回。
腹部的绞痛一阵一阵的，缓解时，尚能喘口气儿，趁现在间歇能忍，赶紧往山坡上躲一躲：
“你们也快些走吧，水路不通，换陆路试试，总之，别跟着我这个扫帚星。”
说完，腹部又开始刀斩锯碎般疼起来，她捂住小腹，强忍着。
身后，章桂跟芳姑已经泪流满面。
“你等等，等一等！”
章桂颤颤巍巍，拄着拐杖追上去：
“阿如，我不要你的钱，你把银票带着……”
顾宝如速度不快，可章桂步伐更慢。
何芳姑抹干眼泪，抢过章桂手里的银票，几大步追上顾宝如，强行将银票塞回宝如手里头，叮嘱道：
“不是说要买船么，这钱，你一定能用上的，一定能躲过这一劫！你……要保重！”
说完，何芳姑扭过脸去，双手捂住面颊。
临离别，章桂悲痛，缓慢蹲到地上，望着宝如的身影，呜呜哭泣：
“阿如，你答应我，一定要把户籍牌还给我，我等着的！”
顾宝如一双眸子亮汪汪的，仿佛两口泉眼，泪水一下子收也收不住，视线模糊起来。
她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只好重重点头，算作回答这一份承诺。
缓了好一阵儿，情绪总算稳住，腹部的绞痛也消退了许多，顾宝如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问：
“可是，把银票给了我，你们以后怎么过日子？”
她们要踱步衙门，日子过得谨慎，往后猪红是不能再卖了，没了维持生计的猪红摊，又没有银钱盘买铺子，两大一小，可怎么活下去？
想到此，顾宝如彻底把身体转过来，冲章桂跟芳姑招手，示意两人靠近：
“我现在把做泡椒凤爪的方法，告诉你们，往后，你们可以靠这份手艺，再重新支个摊子，腌好了泡椒，凤爪需要……”
她细细交代了一遍泡椒凤爪的方子，说完，又努力回忆了一遍，确认没有说漏步骤，又让两人把步骤方法重述一遍，这才放心。
何之远看着三个大人，一会儿神色慌张，一会儿哭哭噎噎，她年纪小，大人什么也不愿意告诉她，不过，从只言片语，和大人的表情，已经推测出几分紧张来。
望着几人抱头惜别，她也忍不住无声吞咽起眼泪，一双小手用力捂住自己嘴巴，不给大人们添麻烦。
几人哭了一场，才真正告了别。
顾宝如痛感越来越强烈，再耽误下去，恐怕会疼晕在这儿，匆匆擦了眼泪，系进面巾，催促：
“快走吧，咱们今日是运气好，比衙门早一步出门，再耽搁下去，就不好说了。”
知晓事情严重，章桂跟何芳姑也慌忙收起了眼泪，章桂道：
“那我们就走陆路，阿如，我跟芳姑也去羊角县，如果你也能顺利去羊角县，三日……不，五日后，我们就在上回芳姑中暑气的那棵树下碰面，好吗？”
顾宝如脸色越来越苍白，表情痛苦，略微想了想，就点了头：
“如果我……没按约碰面，章婆，芳姑，记得……帮我照顾福官。”
“你放心，等安顿下来，有我一口肉吃，就有福官的！”何芳姑急忙允诺。
双方就此分别，顾宝如独自上了山坡，章桂跟芳姑则是钻进密林里，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码头……
小腹冷痛，双腿几乎要站不稳，走一步就轻微颤抖几下。
顾宝如手摸着路边的树干，全凭意念，摸索到山坡上去。
好在山坡不高，等进了坡上林子里，她再也忍不住，双膝一软，跪在厚软的泥土上。
脑门上冷汗刷刷地往外冒，顾宝如唇无半点血色，眼睛环视四野：
这种清醒，自己怕是逃不出多远，也不适宜出现在县里。
这儿荒僻，衙门一日之内未必能搜查到这儿，自己的癸水痛，最多熬过今日，就缓解了……
一边轻轻喘息着，忍着绞痛，顾宝如一边撑起双腿，慢慢往前走。
她得寻找一个更隐秘的地方躲起来。
从前晨跑到过山坡好几回了，宝如依稀记得坡上有个大坑，每回跑到那儿都会绕开。
肚子越来越疼，她需要睡觉，睡着了，就能麻痹痛感……
沿着记忆，双腿打着冷颤，终于寻到了凹坑。
顾不上泥土脏，顾宝如观察一遍，附近没有能藏蛇虫的茂密草丛，坑内也没有动物和树枝等，就迫不及待，躺进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