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人祸天灾接二连三地发生，即便宝如坦白了秘密，章桂跟芳姑没有责怪，反而同情她处境，氛围却也还是沉闷的。
晚饭吃得晚，章婆又受了伤，今夜也没法出摊了。
好在猪血还没煮，能存放到明日。
顾宝如一吃饱饭，就立马忙活着把猪血搬进堂屋里，盖上盖子，又跑去将山油柑子浸泡到水里。
何芳姑把之远哄睡下，过来和她一起洗。
山油柑子清洗起来迅速，只需要抡动胳膊，掌心在大盆里来回刷洗搅动，再倒掉水，过两遍清水就可以。
将山油柑子倒在纱布上，吊到屋檐下晾着。
顾宝如擦了擦手，主动将藏在身上的银票拿出来，端着灯盏走进卧房。
何芳姑跟章桂两人还没睡下，见到她来，眼睛不约而同齐刷刷落到宝如脸上。
顾宝如指缝夹着银票，在半空中挥了挥，坦白道：
“这就是那袋金豆子兑剩下的二十两银票。”
“其实，昨夜猪红被人砸了后，我就想用这些银钱盘下一间铺子，只是不知该怎么解释这银钱的来路，现在我最大的秘密也被你们知晓了，我也用不着再费脑子找借口了……”
芳姑跟章桂相互对视了一眼。
卧房内静默无声，只有蚊子嗡嗡飞着。
何芳姑一手抓着葵扇，坐在床沿，轻轻地给何之远跟章桂来回扇风赶蚊子。
沉默了好半晌，芳姑才朝宝如招招手，示意她靠近。
顾宝如迈前几步，把银票递给她。
谁料何芳姑却抬手推拒回去，道：
“这些银钱，既然是你捡到的，那就是你的，你把它收好！”
章桂动了动压在脸颊下的双手，艰难调整了下姿势，也开口道：
“宝如，你以后是怎么打算的？乔装打扮，终究只能瞒一时，不能瞒一世，反正你手里也有了银钱，不如……”
她停顿了下，眼底藏着小心翼翼，观察顾宝如脸色。
宝如唇瓣翕合：“章婆，有什么话你只管说。”
章桂嗫嚅嘴唇，继续道：
“你以前说过自己是逃亲出来的，一直躲着不是办法，到了腊月，衙门盘查起来，你再乔装打扮也无处可躲。”
“我看你那雨洼村的父兄，无非是贪财势利眼，你手里有了银钱，不如你亲自挑个男人做夫婿，带回家去跟父兄谈判，我想，拿了钱，他们不会再追究你的。”
章桂惴惴不安，她晓得宝如一向不喜欢听这些话，可眼下，离腊月也只有几个月了，乔装打扮，能瞒一时，瞒不过一世，这些事情始终需要解决的。
顾宝如目光晦暗下去，神色颓丧：
“难道，女子除了嫁人，没有别的出路了吗？”
对于宝如的身世，何芳姑只听两人提过几句，但朝廷的硬性规定，每个百姓都铭记在心的：
“朝廷下的旨意，我们做百姓的，只能顺从，岂能拒绝。”
朝廷早就颁布命令，若是女子年过十八不成亲，就得开始额外缴纳算赋——
第一年，需要缴纳五算赋。一算是一百二十文，缴纳满五算赋，就是整整六百文钱了；
到了下一年，还不愿成亲，就得成倍涨增，缴纳十算……
以此类推下去，普通百姓人家，几乎没人愿意为了女儿多纳上几百文钱算赋的，都早早就开始做打算。
“朝廷规定……”顾宝如手指用力，紧捏了手里的银票。
但她始终不甘愿：
“这张银票，能让我拖延几年，先拖着不行吗？”
“可是……”章桂低声慨叹：
“女人总要成亲嫁人的，你早做打算，把手里的银票攒作嫁妆，将来的日子也总能好过一些，要是白白交给衙门，几年后你还是得遵按旨意成亲，又何苦呢？”
这些话，从章桂嘴里说出来，再传入宝如耳朵，如同一阵阵细细的绣花针，一下一下刺着宝如耳膜。
何芳姑放下葵扇起身，抬掌轻轻拍了拍宝如肩头：
“你不愿意，是因为害怕挑的男人不好，将来会欺负你么？”
顾宝如摇头，唇角扯出一抹苦笑：
“我只是不想成亲。仅此而已。”
“和你们生活在一起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非要我逼着自己抛弃你们，去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睡同个被窝？”
想想就很恶心。
一口胃酸从喉咙灼烧上来，顾宝如捂着嘴，弯腰干呕了下。
胃酸硬生生咽回腹内，咽喉灼得刺痛无比，喇得生疼。
顾宝如轻了轻嗓音，忍耐着不适感，望着两人，眼眶渐渐泛起红意：
“章婆，芳姑，我真的不想成亲，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你们帮帮我，帮我想一想，我真的不愿意……”
她神色惶然，低声哀求。
一声声低诉传进两人耳朵里，两人都有些不忍。
章桂叹了一口又一口气，道：
“宝如，你性子怎么这么执拗，那……”
顿了顿，章桂也变得愁眉苦脸，反问：
“那就算有银钱能拖几年，也总要解决年底的户籍盘查？”
三人顿时又沉默了，一时间都想不出什么法子，解决这个燃眉之急。
何芳姑重新坐回床沿，手掌“啪”一拍，再分开，掌心里黏着殷红的蚊子血。
“现在肯定是不能回雨洼村的。”何芳姑开口道：
“衙门正在搜查你，你万万不能露面，先等风声过去……”
“如果风声过不去呢？”章桂又把新的问题抛出来：
“眼下已经是七月份了，离腊月，顶多也就四五个月，要是一直没找出凶手，阿如就会一直被衙门追查。”
顾宝如心脏仿佛变成了石头，沉甸甸坠在胸口上，双手抱头蹲到地上，指甲拼命挠着头皮和发丝：
“那我到底该怎么办？”
只眨眼，头顶就被她挠成了鸡窝，乌糟糟的。
何芳姑急忙扑过来抓住她双手，情急生智，脱口道：
“实在不行，我们就从现在开始筹谋，冬日你就去山里躲一阵！”
话音落下，顾宝如挠头的动作停滞下来，慢慢抬起脸。
章桂满脸愕然，愣了愣，立马否决：
“不要命了啊？腊月，天寒地冻躲去山里头，那她还能活着出来吗？”
“那……”何芳姑被问话噎住，一时也没了主意，颓然低喃：
“前是虎后是狼，怎么着都是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