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章桂与何芳姑已经走出了很远一段路,蓦地听见惨叫声,心头不由一紧。
“她……她不会真把人杀了吧?”
章桂嗓音颤抖得厉害,腿脚险些支撑不住上半身,步伐踉跄。
何芳姑肩头挑着笨重担子,紧要时伸手拉住章桂:
“事关重大,宝如应该会有分寸的,咱们快走,回家再说!”
月光下,两道身影匆匆急急,像两只被猎人围感的小兽,一路惊惶终于赶回了家。
章桂腾出手一推,院门竟是虚掩的。
经历了方才一遭,两人顿时心惊,脑门冒出阵阵冷汗。
就在犹豫不知该不该入内时,院门被顾宝如从里面拉开:
“快进来。”
幽森月光下,她突然出现在门后,吓得章桂与何芳姑不禁失声低呼。
等两人迅速进了院里,挑子等物件凌乱丢弃到地上,就匆匆跑回堂屋。
“你咋……比我们快这么多?”
何芳姑掏出布帕,抖着手擦拭脸上的汗珠。
“我空着手跑回来的,当然比你们要快些。”
屋内亮着莹莹草灯,灯旁早已备了两碗凉白开,宝如端起来,转身递给一人一碗。
两人捧碗咕嘟咕嘟几大口喝光,有了凉水压惊,慌张的神色这才稍稍褪减下去。
放下碗,章桂抬手不停抚拍胸口:
“宝如,你……你不会真把那男人给……”
顾宝如目光微微闪烁了下:
“杀人犯法,我不会做。”
她转身面朝灯盏,影子斜斜映到土墙上,模糊扭曲:
“我只是给他一点小小的教训,替章婆你报仇。”
“你劫了他的荷包,已经触犯律法,你还……”
章桂面色惨白跌坐在竹椅上,望着宝如的背影:
“你后来还对他做了什么?”
顾宝如捡起放在八仙桌上的布帕,轻轻一抖,布帕上沾染的血渍,就暴露在章桂与何芳姑眼前:
“上回那老头砸伤你肩膀,父债子偿,我不过是也刺伤了他胳膊,踹了他一脚……”
“嘭!”
章桂从竹椅摔下。
这一下动静不小,章桂摔得脸色狰狞,痛苦撑着双掌。
宝如与芳姑慌忙弯腰,将她架起来。
章桂用力掸开宝如的手,一双浑浊老眼里布满了震惊:
“你……你糊涂啊!我什么时候让你给我报仇了?”
顾宝如目光一滞。
章桂借芳姑搀扶站稳身体,食指指着宝如:
“抢人荷包还不够让他吃教训吗?你还要把人刺伤,知不知道,光是这两宗,就能让你蹲牢狱……咳咳咳!”
没料想章桂反应激烈成这样,几乎是指着宝如鼻子责骂。
何芳姑急忙抬掌,替章桂轻轻顺脊背:
“别动气,一家人有什么话慢慢说。”
说着,扭头对宝如低声道:
“宝如,你也确实冲动了些。”
“你们都在怪我吗?”顾宝如目光渗出丝丝受伤:
“明明是他先跟踪的,怎么最后反倒成了我的错?就算我不为章婆报仇,那样的环境,我自己一个人挟持他,不弄伤他,我能安全脱身吗?”
“我现在又没有要了那男人的命,他荷包里能有几个铜板?我不过划了他一刀皮肉伤,你们就同声同气指责我,究竟谁才是你们的家人?”
昨晚才结拜为姊妹,没料想今晚,章桂跟芳姑就异口同声责骂她,顾宝如越说越气,扭头冲出堂屋。
“你去哪儿啊!”
章桂慌忙抬腿追出去,谁料脚尖绊中门槛,人猛地朝前倾倒。
何芳姑双臂用力,把人拽了回来,越过章桂,迅速跳过门槛。
两人一前一后追出院子。
月光下,顾宝如独自一人弯着腰,在摆弄挑子里的东西。
顿时,章桂跟芳姑长松了一口气——
原来宝如只是跑到院子里,没有赌气半夜跑出门。
两人走到宝如身后,章桂语气软了许多,开口道:
“阿如,章婆不是那个意思。”
顾宝如没理会她,从木筐里将铁锅拎出来,走向灶房。
章桂急忙拉住芳姑亦步亦趋,召集解释道:
“章婆是怕……你劫了那男人的钱又刺伤他,万一他破罐子破摔,反去衙门告咱们一状,你猜彼时县令会帮谁?”
“再说了,你眼下的情况,避衙门都避不及,我实在担心你冲动行事,后果严重……”
顾宝如动作滞了滞,旋即将锅内的猪红倒进汤盆里,拎着空锅去水缸旁刷洗。
夜深人静,蟋蟀躲在旮旯里唧唧叫个不停。
丝瓜络“沙沙”擦着铁锅,水声轻轻晃荡。
见宝如始终埋头不说话,章桂跟芳姑也将摊子里的东西翻找出来,摆到宝如身旁,蹲下一同洗刷。
她们蹲下,顾宝如却擦擦水渍,转身回堂屋了。
“阿如……”
章桂声音内疚,站在暗处唤她。
“她会明白你心意的。”何芳姑轻声安慰章桂,询问:
“不过,咱们和那跟踪的男人,究竟结过什么梁子?”
章桂重新蹲下,继续手里的活儿,将第一次出夜摊发生的事故说了出来。
等两人洗刷完碗筷等器皿,回到堂屋,宝如已经蒙头躲在薄被里睡下了。
宛如阴云覆在头顶,这一晚,三人头一回有了争执与芥蒂。
后半夜,去接猪红时,阴云仍旧没能散去,走在黑漆漆的长街上,格外寡言少语。
天色变灰,视线清晰了许多。
没跟章桂两人去菜市,顾宝如默默换上了男装,蒙好面巾,出门晨跑。
一口气郁结在心里,从昨夜到现在都无法疏散,她唯有将气统统转化到双腿上,拼命发足狂奔……
跑过了江岸,跑过了芦苇地,不停歇地登上了矮坡的树林,身体才实在无法承载她的愤怒,迫使她停下步伐。
顾宝如跑到一棵树跟前,树上有个大大的树洞,她将脸趴过去。
张了张嘴,本想大喊一通发泄,又担心树洞里藏着飞虫,被她声音一惊,慌慌张张闯进她嗓子眼里……
想到此,宝如闭上了嘴,面巾被她急促的气息吹得微微鼓起、紧贴……
改了发泄方式,她抬脚对着树干狠狠踢踹了起来。
树木粗糙,撞上她愤怒的力道,发出声声闷响……
倏然——
“这棵树跟你结了仇么,你要这样虐打它?”
头顶上方传来一道熟悉的年轻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