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清润的茶水滑过喉咙，浇灭了何芳姑嗓子眼的干涩。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宝如抽出布帕，用还没被胭脂染过的那一角，轻轻拭擦芳姑脸上的汗水：
“我们要去西山村，路过这儿，正好瞧见你晒晕在田里。”
章桂喘匀了气息，拿过葫芦灌了两大口茶水，紧着她的话问：
“芳姑，你怎么到这儿给人做起短工来了？”
“还不是因为……”
何芳姑眼底燃起了两簇火苗，猛地捶了下泥土：
“陈家那些畜生！”
她表情憎恶，说起了这些日子以来的遭遇：
“离开鱼棚后，我去别处找活儿，但处处都碰壁，唯有用自己的积蓄，摆了个小摊卖豆花；
但陈家那些人怎么也不肯放过我，成天来捣乱，还偷偷恐吓我女儿……”
“娘……”
提起往事，何之远稚嫩的小脸上也露出几分恐惧，依偎到何芳姑怀里。
芳姑挣扎着坐直腰，一手搂住女儿，眸底洇起了水雾：
“在县里摆不了摊，我连挑去村子里卖，都躲不掉那些瘟神。”
“豆花摊子被砸毁后，我的积蓄也所剩无几，留在淮阴县没有活路，只好带着之远到羊角县，找些短工做，挣几文钱糊口……”
“那些天杀的，迟早会遭报应！”章桂愤愤然咒骂了起来。
何芳姑手指按了按额角，努力撑起身体：
“章婆、宝如，改日得空再和你们叙旧了，我先去田里把活儿做完……”
才从昏厥中醒来，她脚步还虚浮着，就要踉踉跄跄往田里去。
顾宝如急忙拉住她：“你不要命了！”
章桂也急忙劝：“芳姑，中了暑热可不是小事，你要是再倒下，之远怎么办？”
何芳姑目光下意识落到女儿脸上，看她被晒出了两坨红晕的小脸，喉咙有些哽咽：
“不去做活儿，饭吃不起，租交不起，还不是要饿死……”
她能怎么办，唯有咬牙硬撑。
看她一副执拗的样子，顾宝如弯腰把之远抱住，望着她背影：
“芳姑，反正我们都是走投无路的人，不如，你跟我们回县里赌一把！”
何芳姑步伐一滞，扭过头，神色疑惑：“赌？”
顾宝如点点头，偏过脸和章桂对视了一眼。
两人就把这些天在淮阴县各自的遭遇也说了出来……
顾宝如将芳姑拉回树荫下，倚着树干坐着，劝说：
“你得为之远做打算，她还这么小，就要日日下田跟着你晒日头，你就不怕万一吗？”
章桂也坐到芳姑另一边，紧接着宝如的话：
“是啊，这个年纪的孩童，身体不如大人强壮，万一晒出什么病来，留下病根，将来你要后悔一辈子。”
说留下病根都是轻的，万一晒出暑热，醒不来，命都要没了。
何芳姑神色迷惘：“可是……”
她扭头，视线在宝如和章婆脸上来回徘徊，问：
“我得罪了陈家，回淮阴县不会有好日子过。”
“不被陈家发现不就行了？”顾宝如手掌落在她肩膀，轻轻拍了拍，从怀里掏出两盒胭脂，示意她看：
“这些日子，我就是靠这个躲过陈家的查捕，如果你愿意，不妨也假扮成老人，以后我们三人一起出夜摊挣钱！”
何芳姑视线从胭脂盒上移至宝如和章婆脸上，声线有些哽咽：
“你们……真愿意收留我这个麻烦人？”
“别这样说。”章桂也抬手，搭在芳姑另一边肩头上：
“你从前在鱼棚对我们那样好，说到底，我们都是被陈家撵赶的人，是串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只要我们守望相助，日子一定能过下去的！”
宝如重重点头：“芳姑，你就过来和我们一起过日子吧，以后我们三个人齐心协力，有粥吃粥，有饭吃饭。”
泪水再也忍不住，从何芳姑眼里淌出来：
“好……好……我们，一起把日子过下去！”
顾宝如手背朝天，伸到两人面前：
“那我们今日就在这里起誓，回到淮阴县后，要三个人一条心，不准出卖彼此，不准和陈家透露半个字！”
“好！”章桂手掌贴上宝如手背。
两人同时望着芳姑。
芳姑搌了搌眼角，也将手叠了上去。
何之远“啪”的一下，也把自己的小手放上去，用稚嫩的嗓音郑重道：
“我也要……吃粥吃饭！”
三人瞬间被她逗笑。
·
气温实在太高，树荫也抵挡不住日头的毒辣，风火似的扑到人脸上，汗水一层一层怎么擦也擦不干。
顾宝如看了看地上的树影痕迹，道：
“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得抓紧去西山村找白辣椒。芳姑，你现在住在羊角县哪处？”
“住在脚店里。”何芳姑回答，旋即反问：
“你们找白辣椒做什么？”
宝如没有隐瞒，把想腌泡椒的想法告诉了她。
何芳姑边擦着汗水，边摆手：
“找白辣椒不用特意去西山村，往东再走几里路的东湖村，我前几日去那儿割禾时看到东家家里就有。”
闻言，宝如和章婆神色一喜。
“那太好了，东湖村比西山村近，不用顶着日头赶那么远的路了。”
顾宝如神色激动，说着就站起身，拍了拍臀后的粗裤：
“芳姑，你现在就带我们去吧，早去早些搭船回县里。”
何芳姑点点头，也跟着她站了起来。歇息了两刻钟，她脚步也恢复了稳健，立马抱起女儿，领着两人赶去东湖村。
怕她晒着，顾宝如将手里的伞举得高高的，挽着章婆。
四个人挤在同一把油布伞下，有些逼仄。
好在路途不算远，有伞有水，一路上走走喝喝，安全进了东湖村。
来过两日，东家的门头不难找，何芳姑熟门熟路，一行人很快就到了一户人家门前。
收割的月份，村里每家每户都门户大开。
门口有两个在树下看蚂蚁的幼童，认出了何芳姑，一路大喊着“奶奶”，飞快把人引进了院子里。
找到东家，何芳姑把要买白辣椒的事一说，那家的老妇人立马从柴房里拖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大·麻袋：
“你们不早些来问，前几日赶集卖掉了一些，就剩下一袋了，我去拿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