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外面是一弯浅浅的月亮，月光映照在乌墨的后院里。
星子撒豆似的，坠进宝如眸子里，凝聚出两汪水漾似的闪熠的清泉，泉眼当中泛起碎星般的泪雾。
她站在后院水井边，井口张圆了嘴巴，无声陪伴着。
又没地方住了。
她后颈极力仰成到半圆弧线，用力眨了眨眼睛，眼眶里水意滢滢晃晃，渐渐倒流回心里去……
揉了揉眼角，她举高手掌，仔细盯着掌心的血渍。
夜色太浓稠，远看近看，掌心都似沾染了一片黑色的污渍。
她怔愕许久，大脑慢慢找回了理智，思考着分析当时的情形：
也许真是光线原因吧？
加上自己心慌，整个人都是紧绷着的，又疾跑了一路，心脏在极度恐惧之下，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攫住，生出隐隐的窒息感。
希望吕大夫的诊断是对的，那样自己就不用死……
短短的半刻钟，她想了很多种可能，也许自己明日就会毒发暴毙，也许不会……
但且不论明日生死如何，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她就不会自暴自弃！
没有住处又怎样？大不了再重新寻就是了，此处不留娘自有留娘处！
况且自己现在身怀金豆，只要有钱，哪条路都是活路……
作了个深呼吸，顾宝如弯腰打井水，洗净脸和手，隔着衣衫捏了捏金豆子的轮廓，心下略安。
她也想好了，不是有句话叫富贵险中求么，已经到嘴边的肥猪肉，哪有不吃的道理？
这笔钱现在在她手里，关乎她以后的户籍和生存，谁也别想抢走！
不过，这袋金豆子暂时不能拿出来用，至少不能在淮阴县范围内用。
陈家是县里的大户，那贼匪是陈家的，老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谁晓得他们最后是父子相残还是重归于好呢？
且有钱使得鬼推磨，能使唤动那么多衙役帮忙追陈家的忤逆子，又把风声捂得那样紧，让外人看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要是敢把金豆子拿出来，不出三日，恐怕就会被衙门以贼匪的名义捉下大牢……
越想，顾宝如越觉得离开药铺反而是好事。
她脸上有伤，右耳又被割破了，样貌特征太过招摇惹眼，如果陈家派人去查，说不准很快就会把她揪出来了……
她必须躲一阵了。
清冷的夜色深沉如墨，宝如心思在澧浓的暗夜中飘荡，心里一有决定，她立马开始收拾包袱。
夏日气温高，傍晚洗晾起来的衣裤已经干透，她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把衣裙卷成团，找出还剩一半的碎碾子米，还有属于自己的石斧等物，通通扔进木桶里。
她东西不多，这半桶东西，就是她的包袱了。
开了后院，从外头锁好，将钥匙抛过院墙，顾宝如抱着桶，对着药铺深深作了一揖，身影迅速融入墨浆般的夜里了。
这会儿，井字街还没收市，远远看着那儿灯火通明。
顾宝如不敢靠近人多的地方，一手拎着木桶，一手拎着石斧，心头迷茫，双脚唯有自有主张，专挑人少的道路走。
绕了过几条沉寂的长街，像暗夜丛林中拨开了迷雾，她突然有了目标，立即小跑着奔向县外。
·
寅时到了，四下黑得阴森。
顾宝如蹲在一棵树边，面前是略微茂密的草丛，她眼睛张望着无边的夜幕，一颗心咚咚跳着。
这是她头一回旷工，且以后也再没机会回鱼棚了。
鱼棚是陈家的，她要是敢回去上工，等同鱼自己游进了渔网里、虾跳进油锅里。
·
“咯咯咯——”鸡啼了。
顾宝如忍受着草木蚊虫的叮咬，瞪着双眼，眼睁睁看天色由墨蓝转成灰，从灰又转为鱼肚白。
天终于亮了。
她揉揉蜷缩得发麻的双腿，望着前方的梨树林有了土鸡活动的痕迹，抬腿飞快跑过去。
“汪汪汪汪汪汪——”
鸡鸣和狗吠响作一片。
大黑狗从林子里飞蹿出来，冲着顾宝如疯狂吠着。
顾宝如手里挥着石斧：“臭狗，退！退！退下去！”
她气势如火焰随声线直往上飙，压过了黑狗的气场，黑狗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但吠声依旧洪亮。
不理会狗吠声，宝如举目往林子内里扫视了一圈，瞧见胡金梨身影隐隐约约往这儿赶，立马将石斧扔回桶内，在原地等待。
“呀！你这么早就来了！”胡金梨瞧见她，才睡醒有些浮肿的脸上立即咧开了笑容。
“不愧是大户人家，做起事来就是利索。”来到宝如面前，胡金梨热情地伸手替她接过木桶，迫不及待问：
“咋样，陈家打算要订几只鸡？”
顾宝如避开她的手，目光濯濯望着她。
两人站在梨树林边沿，远处初升的太阳将橘红色的光铺洒下来，落了两人满身满脸。
“一只鸡也没订。”
顾宝如嘴唇嗫嚅，从唇缝中吐出这句话，胡金梨脸上的笑意僵滞，旋即迅速消失。
“什么意思？”胡金梨瞪大眼珠，审视着宝如的脸，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玩笑的痕迹：
“不是说你要是三日内回来找我，就代表陈家要订我的土鸡吗？”
顾宝如无奈吸了吸鼻子，歉意道：
“你是爽快人，我也不同你绕弯子了……”
顿了顿，她将视线从土鸡身上挪移到胡金梨脸上，盯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道出来此的目的：
“我被陈家辞了，没地方去，来投奔你，给你的养鸡场干活儿……”
“我的天娘啊！”
话没说完，胡金梨突然仰着脖子惊呼一声：
“我这小庙可装不下你这尊大佛，我啥时候说过要请人了，不要不要，你赶紧走！不走我叫大黑咬你了！”
说完，拼命挥舞双臂，做撵人姿势。
“大黑！”胡金梨一声吆喝。
“汪汪汪！”狗仗人势的黑狗立马从她身后蹿向顾宝如。
昨夜没敢靠近梨树林，就是怕胡金梨把自己当贼指挥黑狗上来咬人，没想到到白日，话来没说上两句，她就这么凶悍。
“我不要工钱！”顾宝如吓了个踉跄，趔趄着后退，拔高音量：
“只要你管我口饭吃，给我张草席睡觉，我白日帮你喂鸡赶狗，夜里替你看鸡场，保准你一只鸡都不会丢！还不用你辛苦在这儿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