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宝如眼皮掀开一条缝，瞄向吕大夫——
她年纪五十上下，脸上出现了些褶皱，蹙起眉心，额头中央似用刀刻出了两道深深的沟壑，瞧上去有些严肃。
宝如佯装头疼，心虚地一直揉按额穴，嘴里低吟：
“吕大夫，我有些不舒服，再躺一会儿可以么？”
“可我要关门了。”吕棠海将最后一块杉木板放下，返回她身旁，抬掌覆上宝如额头：
“没有发热，除了头疼，还有哪儿不舒服么？”
“肚子也有点疼。”顾宝如撒谎，腾出一只手摁着腹部：“我借茅厕用用可以吗？”
“在院子后边。”吕棠海下颚微扬，朝后院方向示意。
顾宝如一骨碌翻身起来，不敢抬眼看她，捂着肚子灰溜溜跑向后院。
到了后院，顾宝如却没去茅厕，而是进了水房，将自己的木桶拎出来，找出一块烤木薯吃。
她身体一点事也没有，只是到了时辰，肚子确实饿了。
天色昏黑下来，后院里人影模糊，她啃着手中早已冷却的烤木薯，边吃边在心里思索：
待会儿该用什么说辞留在药铺里呢？
吃到一半，倏地：
“你在吃什么？”吕棠海严厉的嗓音传来。
顾宝如被吓一跳，手里的烤木薯险些掉落。
她慌张想把木薯藏起来，可吕棠海已经快步小跑靠近。
余光瞥见靠近的身影，她动作一滞，手腕就被吕棠海拽住。
避无可避，顾宝如只好老实回答：
“是烤木薯，吕……吕大夫，你要吃吗，我还有的。”
说着，微微挣开了手腕，弯腰从木桶里拿出剩余的烤木薯，递到吕棠海眼皮底下。
木薯虽冷却了，但仔细嗅闻气味，仍然很好辨认出来。
“吃木薯？”吕棠海低头瞥了两眼，皱眉，心想：
这不是猪吃的玩意么？寻常人家即便有喜欢吃木薯的，也只是做成木薯糖水，偶尔吃一小顿，极少会当作主食来填肚子。
不过这不关她的事，遂改口问：“你不是要上茅厕吗，怎么又鬼鬼祟祟躲在这儿吃东西？”
“我本来是要上茅厕的……”顾宝如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眼珠微转了转，圆谎道：
“来到后院想起我带了木薯，就感觉肚子可能是太饿才疼的，吃了几口，你就跟过来了。真的是木薯，我没有偷灶房里的东西。”
灶房里没有薯类，自然知道她不是偷的，但吕棠海疑虑微消，眼睛里透出老练的光，上下审视着宝如：
“既然如此，正好后院有道小门，你就从这儿离开吧。”
说着，从腰间摸出钥匙，走向后院木门。
顾宝如神色一紧，脱口喊出：
“吕大夫，我……我想留下！”
吕棠海开门的动作滞了滞，旋即扭头。
两人隔着浓稠夜色对望。
木薯匆匆扔回桶里，宝如追到她身前，略有犹豫，最终还是选择了坦诚，道：
“对不起，吕大夫，我根本没有肚子疼，我……其实是不想离开，才撒谎骗了你。”
话落，她微微屏住呼吸，等待吕棠海回应。
可惜，吕棠海只是一言不发站在门边，保持着开门送客的姿势。
夜风从门口徐徐灌入，撩起顾宝如有些松散的发丝，她尴尬等了会儿，没得到回应，继续鼓起勇气道：
“吕大夫，我以后留在药铺帮你打下手，你让我留在铺子里借宿，可以吗？”
“你放心，我什么都能做的，除了铺子里的活计，我还能帮你洗衣做饭、劈柴挑水……总之你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用工钱，只要你肯给我一张草席，让我晚上有地方睡觉就行，睡到四更天我就要去码头的鱼棚上工，不会占用你很多地方！”
她无比低微，一口气把自己能做的事全然摊开说明，只求夜里有瓦遮头，有个栖身之所。
吕棠海越听眉心拧得越紧：
“我不招人。县里有脚店有客栈，你可以上那里住去。”
这姑娘既然有活计做，就有钱住脚店，放着脚店不住，偏要来药铺蹭地方，不是抠门就是事有蹊跷！
想到此，她将门拉得更大，退身站在一旁，催促：
“赶紧走吧，累了一整日，我要歇息了。”
顾宝如心急如焚，慌忙辩解：
“吕大夫，不是我不想住脚店，实在是孙仙脚店满人了，我暂时住不进去，这样吧，我先在你这儿借宿，等那边有铺位了，我就马上搬过去……”
想了想，觉得还欠缺说服力，宝如又主动补充：
“要不我付你押金，如果我说谎，押金就全归你，要是我没说谎，等我要搬走了，这押金你再退给我也不迟，好吗？”
她撩起上杉，右手探进肚兜口袋里，摸出一小把铜板捧在手里，继续央求：
“吕大夫，求你发发好心让我住下吧，我也是没办法了；
鱼棚那边的活计挣不了几个钱，我又急用钱，想在县里多找几份活计做，药铺离闹市近，住在这儿更方便我找活儿和上工……”
吕棠海轻轻推开她送来的钱，反驳问：
“你和宋衙役不是认识么？既然需要借宿，为什么不去央求他？”
顾宝如语气透出尴尬，道：
“女男有别，我要是住他家，别人会说三道四。再说宋姥姥身体不好，万一听见闲言碎语气着了，我岂不是成罪人了。”
这话倒不假，吕棠海垂头思索。
想起她白日在药铺里的模样，确实是个手脚灵活头脑伶俐的，虽说药铺不是每日都那么多病患，但忙碌起来有个人帮忙打打下手，自己也轻快许多；
这姑娘和宋衙役相识，想来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人……
“既然你这么想留下……”吕棠海掀起眼帘，在黑暗中望着宝如。
她话说一半停顿下来，顾宝如心脏顿时悬到了半空，双目灼出两簇火苗，染上希冀。
“不过……”吕棠海指向后院的灶房，继续道：
“你记住自己说过的话，只占用我一张草席，你帮我做饭，我可不管你口粮，最多只能借灶房给你用，你自己买米面粮食负责填饱你自个儿的肚皮。”
顾宝如重重点头：“没问题！”
“至于劈柴挑水，这些不需要你做，自然会有人来帮忙。总之，若是被我发现你偷吃，或是偷了药铺里的东西……”
停顿了下，她将顾宝如手里的铜板悉数抓过来：
“这些押金，就通通归我了。”
“好！”顾宝如目光流连在铜板上面片刻，爽快答应：“我说到做到，绝不会小偷小摸！”
“嗯。”吕棠海满意，重新锁上后门，把钥匙交到宝如手里：
“你说你夜里要去鱼棚，以后就从这儿出去，别从前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