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毓撒了谎。
其实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冒雨来找她。
换做平时,他和同僚最喜欢这样的天气,大雨滂沱,就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偷懒。
但今日他犹豫了,居然拒绝同僚的请酒,不由自主问店家借了雨具,在大雨中狂奔至北山。
宋毓下反应抬掌捂住胸膛,湿冷的衣衫下,是因谎言而急促的心跳……
盯着他壮硕的背脊,顾宝如愕然一瞬,眉心微微拧起:
“你讨厌我,也不用这样咒我吧?什么叫我万一死在山里?”
宋毓闻言一怔,暗恼自己嘴笨,又说错话了,忙出言解释:
“你多心了,我没有那种意思,只是说万一,又没说真的会那样。”
说多错多,顾宝如眉头皱得更紧,上前两步薅住他湿衣,用力一扽,迫使他转身:
“你再提?”
两人瞬间面对面,四目相视。
顾宝如有些生气,道:
“我承认,我以前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劫了你的马车,又让你给我做保人,可一码归一码,上晌我早就和你说得一清二楚了,我进山是自己自愿的,摘壮骨草也是顺道而已;
退一步讲,就算我真遭遇不测,死在山里,被雷劈死,也与你无关!我以为这些天,我们至少算半个朋友了,不过现在我知道,确实是我多心了!”
一连几天,顾宝如每晚都去帮宋姥姥洗药,自然和宋毓也有了交流,接触了几日,宋毓对她的态度也好了许多,谁知他根本没有对她改观,只是将厌恶藏到了内心深处。
双方都湿透了,连头发丝也在滴水,靠得近了,仿佛呼吸都带着雨水的潮意。
顾宝如深深瞪了他一眼,脱下蓑衣丢还给他:
“今日你救过我,我还是谢谢你,蓑衣还给你穿。”
他衣衫有些凌乱,胸肌也不知羞耻地露出了一片,令人厌恶!
宝如没将自己情绪藏着掖着,目光从他脸上落到他胸膛,嫌弃地翻了个白眼,转身找自己的木桶。
“阿嚏!”
没了蓑衣保暖,她立马打了个喷嚏。
宋毓被她连声责问,头脑有些发懵,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语气急切:
“你真误会了,我不是要咒你,我是……”
“你是什么也和我无关。”顾宝如打断他:
“把蓑衣披上吧,也不低头瞧瞧你那放荡样,幸亏这儿只有我们两个,否则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她拎起木桶,绕过他,来到门口,将桶里多余的泥水缓缓倾倒掉。
宋毓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体,衣衫贴着皮肉,身体曲线果真袒露无遗,特别是大腿,无比尴尬……
他脸色慢慢由白转红,带着潮湿的热意,一手抓起蓑衣挡在身前,另一手臊得在后脑上乱挠了几下,变得支吾:
“清者自清,我怕什么……”
顾宝如懒得再搭理他,把桶扶正,低声命令:
“你转过身去,看着墙,不许看我!”
宋毓依言面壁站立,但不知怎的,余光总不受控制,悄悄瞥向门口方向。
他还想解释自己方才的无心之言,让她别见怪,可又觉得她性子有些敏感,要是再提那茬,她说不定只会更气恼,觉得自己在故意刺激她……
抿了抿唇,宋毓最后还是保持沉默。
余光里她身影看不太真切,只看清她的动作。
顾宝如单膝半蹲着,伸手往衣襟里掏了掏。
片刻,藏在里面的山货和还没吃完的糙面馒头,一一被她拿了出来。
没想到她是要掏衣襟,才让自己面壁的,宋毓怔忡了下,旋即飞快收回视线,全神贯注盯着自己面前的墙壁。
顾宝如警惕地望他一眼,发现他仍旧老实面壁着,才放心低下头。
可惜了。
她长叹了一口气,目光疼惜望着手里的东西。
——山菌沾了水就不好保存了,馒头倒还包在叶片里,就是摔跤时压扁了,捂在湿衣服里这么久,也不知还能不能吃……
将菌菇放进木桶里,顾宝如将手臂探出义庄门口。
义庄是木头搭建起来的,屋檐极浅,手才伸出去,雨水立马浇在手心里。
“你在做什么?”宋毓盯着墙壁,但余光一斜,就留意到她倾身探手的姿势。
要你管!
顾宝如心里对他没好气,但气归气,她很快冷静下来,往后还要笼络这人,不能和他闹得太僵……
她能屈能伸,沉默片息,回答了两个字:
“洗手。”
洗干净手上的泥污,顾宝如才发现掌侧擦伤了,伤口被雨水刺激,慢慢又渗出了少许血渍。
伤得不重,顾宝如也不在意,略微甩了甩手,将馒头拿出来。
馒头果然压烂了,不过好在只是周边一圈被水濡湿了,中间部分还是能吃的。
冷风伴着雨丝飘进来,顾宝如起身避雨,也依靠在墙壁上。
拿着馒头正要咬,忽地停滞住,她掀起眼帘,瞧见满屋黑沉沉的棺木,那种瘆人的惊悚感觉瞬间袭上心头。
她急忙再次调转身体,也面对着墙,这才放心继续吃手里的食物。
糙面馒头很难,极其噎喉咙,顾宝如花了好一阵,才把馒头吃完。
没有带水,桶里的白茅根也脏得很,不能用来解渴,顾宝如用力捶了捶胸口,才缓过了劲儿。
屋外雨水漫天,屋内两人静默无言。
过了许久,宋毓突然低低说了一句:
“对不起。”
这句话莫名突兀,顾宝如愣了愣,惊诧扭头。
宋毓抱着蓑衣,动也不动:“我嘴巴是有些笨,有时说话会冒犯人,我和你道歉……”
他思考了许久,觉得再怎么解释,也不如一句诚恳道歉有用。
顾宝如被他的态度弄得有些发懵,片晌,才反应过来宋毓是在跟她说话。
“没……关系。”顾宝如微微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语气也好了许多:
“我记性不好,已经忘记了。”
话落,宝如心里也释然了,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一句话而已。不过,宋毓和她道歉了,是不是说明,他心里没那么讨厌她?
思至此,顾宝如心快口直,问:
“你不是讨厌我才那样说的么?”
“当然不是!我讨厌你干什么?”
听她语气缓和下来,宋毓也暗松了一口气,声音不自觉轻快了几分:
“你是姥姥的救命恩人,这几日又每天帮她洗药,我和姥姥感谢你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讨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