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就去码头?”
宋毓神色愕然,疑惑不解:“可我记得,鱼棚是寅时才上工……”这么早过去,不是吃西风么?
他看了看前方无尽的黑夜,忍不住低声劝:
“眼下时辰还早,码头夜里男工也不少,人多且杂,夜里孤身一人在那不安全,要不还是先回宿处?”
“不了。”顾宝如还是拒绝:“我住得远,不方便半夜来回折腾。”
她独自住在破庙,本就不愿带被别人知晓,何况站在身旁的还是个男人,虽然接触过几次,但也不过是萍水相逢的关系,不知根不知底的,她更不能透露了。
既然没有别的选择,与其把住处透露给别人,不如提早去码头等着!
码头虽然到处都是男工,但总算人多,即便人群里藏了坏人,想做什么也会忌惮几分……
思来想去,顾宝如下定了决心,步伐便不再缓慢,拐了弯,坚定向鱼灯笼方向走。
“等等!”宋毓怔忡了下,喊住她,问:
“住多远?路再远,也不需要走一两个时辰吧?”
顾宝如步履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放缓了速度,含糊答道:
“不是,只是我嫌麻烦,习惯了提早去,你别问了。”
“可你明明能休息,为何放弃?宁愿去码头吹好几个时辰的冷风担惊受怕?”
这实在令人费解,倘若只用等几炷香的时间,倒还说得过去,可此刻离寅时相差近两个时辰……
盯着前方模糊的背影,宋毓表情变迟疑,心里忽而有了不好的猜测:
她该不会……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外面流浪吧?
宋毓提灯笼追上去,伸出手臂拦住顾宝如,语气咄咄:
“为什么始终不肯透露住址,在路上分明还很怕那歹徒尾随,现在执意去码头,难道就不怕他跟踪你过去?不怕他在夜里埋伏你?”
顾宝如被迫停下来,低头沉默,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码头人多眼杂,歹人应该不敢明目张胆,况且……你不是说过后面没人在跟踪了吗?”
她两根食指悄悄搅在一起,用余光瞥向四周。
两人站在路中央,夜晚暗如酽墨,四面八方都黑压压的,仿佛暗处潜藏着无数双瘆人空洞的眼睛……
还好路边虫鸣唧唧,打破了夜晚的可怖,几只飞虫突然钻出来,扑向亮莹莹的灯笼。
顾宝如垂下眼睫,视线盯着那几只萦绕的飞虫,心里慢慢安定下来:
“走吧。”她低声催促。
“我只答应送你回去,可没答应送你去别处。”宋毓提高了灯笼,照亮她侧脸,目光灼灼审视着她:
“除非你告诉我住址,让我送你回去,否则,恕不奉陪了。”
等了片刻,顾宝如还是抿紧了唇不答话,宋毓当真慢慢转过身,一步一步往回走。
他刻意放慢了步伐,眼睛虽望着前方,耳朵却留意着身后的动静,等着身后人追过来。
可谁料,身后脚步声并没有靠近,反而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宋毓忍不住扭头,后面哪里还有人?
“顾宝如!”他惊惶喊住前方已经几乎走没影的人,拔腿追上去。
没有光亮,顾宝如走得不快,只凭着一股熟悉感摸索着往前迈,没一会儿就被追上了。
她摆摆手,手里捏着从地上捡到的一块石头:“想回去就回吧,我不用你送!”
宝如攥紧手里的石头,声音散在夜风里:
“说起来,我们并没有很熟,确实不该一次次麻烦你为难你,这儿的路我熟,码头我自己一个人去也可以。”
无论如何,她也绝不会透露破庙的住处。
天底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平日里自己独来独往,夜里尚且要悬着心,假若把自己处境毫无保留告知了一个男人,那么岂不是每日每夜都不能安枕?
最坏的后果,万一哪天宋毓把她住在破庙的消息透露给别人……
顾宝如汗毛倒竖,不敢想象下去。
她捡了石头,也算是有了防身的武器,如果还遇到歹人,最多跟对方同归于尽!
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顾宝如索性把胆子豁出去:
她在脑海里面演练如何把石头砸出去,假若面前有坏人,怎样才能一击要害!
边走边暗自思考演练,倏地手臂被抓住往回拽。
顾宝如双腿不受控制往后退,反应过来,立马挣扎:“你干什么?”
她反应极大,宋毓吃过亏,怕又挨她的耳光,把人拽近身边后便迅速放开。
“你支支吾吾,是不是其实根本没地方住?”他忍不住说出心里猜测,语气直截了当。
顾宝如神色愕了下,“谁说我没地方住!”这次她答得底气十足,破庙也算有瓦遮头,有茅厕有稻草床和泥凳等物,都是她亲自布置的,怎么不算住处呢?
宋毓嗤笑一声,反驳:“要是有,怎么会死活不愿意说出来?你别告诉我,你喜欢大半夜蹲在码头喝夜风?”
说罢,他眼疾手快,大掌一下子桎梏住顾宝如右手手腕,从她掌中抠走那块石头。
顾宝如手劲儿没他大,惊慌想甩开他的触碰,手心里却硬被他塞了灯笼的提柄。
灯笼狠狠晃动了几下,烛火险些熄灭。
“先回我家吧,寅时再送你出来。”宋毓仰头望了望星空,抬手掩唇打了个哈欠:
“说到底,你是因为救我姥姥才会被那歹人跟踪,要不然,管你明日浮尸金陵江也好,被人掳走也罢,我才懒得理你的事。”
他率先沿路折返,没几步便走出灯笼光照范围,和黑暗融为一体。
顾宝如提着灯笼,犹豫了片晌,小碎步追向他的背影。
这人应该是误会她无家可归了,不过,只要他不再逼问自己,误会就误会吧,回他家里,比提早去码头呆着要安全……
再说,她又不是只认死理的犟牛,面前有退路可选,当然要选对自己有利的那条了。
想到次,顾宝如抛开顾虑,亦步亦趋紧跟上他脚步。
踏入熟悉的院落,宋毓食指轻轻竖在唇中:
“嘘!”
他刻意压低音量:“姥姥应该睡下了,你动作轻些。”
顾宝如无声点点头,吹熄了灯笼,摸黑跟他一前一后,绕过院中的大水缸,进到堂屋。
虽然只来过一次,但顾宝如记得堂屋的布置,慢慢摸向右边的八仙桌,想借桌凳趴着睡一觉,捱到丑时末就出门上工。
可谁知。
宋毓竟没走向床榻,也摸向了桌凳。
黑暗中,两人的手陡然摸到了彼此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