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竿拖回家里,暂时放在庙后。
顾宝如掸了掸衣裳上的尘土,瞧见指甲缝里沾染了少许泥垢,还没歇上一口气,就抓紧时间去乔溪。
烈日逐渐西沉,天上出现了霞光。
路边有不少孩童成群地玩耍,稚嫩的童谣传颂在晚风中:
“囡囡,囡囡,你种地,给你二斗粮;囡囡,囡囡,把田垦,背回三年谷!”
阳光像磨钝了的镰刀,不再凌厉,不再猛烈,晚风在黄昏中穿梭过巷子,把童谣送出很远……
乔溪边。
石拱桥像一张弓卧倒在溪流上方,斜阳余晖替它镀上了灿灿的金边。
桥头岸边,蹲着几个或挑水或晚来淘米的人。
顾宝如绕过她们,走到略上方的位置,踩着岸边湿软的泥土,蹲下洗手。
净过双手,她解开带来的包袱,拿出包裹在布块里的胡饼,一口一口撕咬嚼咽。
下午买的胡饼,此刻再吃,已经很干很硬,她齿关得用力咬合,双手拽着饼用力往外扯,才能咬下一口。
嚼咽两下,实在太干,唾液分泌不够,便只好蹲回溪边,手心凹并,撩点溪水喝。
这样吃两口饼,喝一小口溪水,等整个胡饼都下了肚,顾宝如感觉肚皮都胀起来了。
她难受地打了个嗝儿,隔着衣衫揉揉腹部,不光是饱腹感的胀,还有一股难受的胀气,像吞下一把大锤子,锤子坚硬地顶在肠胃里,难以消化……
宝如深作了几个呼吸,在溪水里挼洗布块。
一整块布,铺在水里极大,她特意撕大块些,能当作洗脸沐浴的帕巾用。
胡饼上的油花少得可怜,因此布块上只沾了一些饼屑,搓一会儿就干净了。
宝如拧干布帕擦了脸颊和脖颈,又重新浸泡,这回特意不拧,抓在手里,任由水滴淅淅沥沥往下落。
回到半路,天色已擦黑。
有了夜幕遮掩,宝如不用担心被人瞧见她住破庙。
回到屋内,略微拾掇起搭篝火的石头,把草木灰扫到那堆沙子边,就开始捡柴禾生火。
才天黑不久,夜虫还没醒来,没有四邻,外面一片死寂。
屋内,火光暖暖将宝如身体包裹住。
她坐在泥凳上,略调整坐姿,脱去上衫,将还湿着的布帕贴在胸腹上,迅速拭擦身体。
胸腹和背脊流的汗最多,上半身都擦拭过,留下溪水的凉意,瞬间觉得清爽了许多。
擦完上半身,帕巾已是半干半湿,她抓紧穿好上衫,撩起布裙,将双腿露出来,继续揩拭。
宝如疲倦伸了个懒腰,将布帕挂在晾衣架上烘着,窝到稻草床上睡去……
夜风灌进庙里,添了丝冷意。
外面又飘起了细细的雨丝,像藕丝,从漆黑的天幕垂落下来,带着冰冷的温度,剪也剪不断,无穷无尽似的,不断坠落,落到地上,只有一点儿沙沙的声响……
篝火照亮了一人一猫的影子,影子四散着被火光送上斑驳炭黑的墙壁,如恶鬼般高大又狰狞。
小福官作息尤为规律,白日不见踪影,到夜里自会入庙,半夜定时定量地要拉一坨……
嗅到异味,顾宝如迷迷糊糊坐起身,在黑暗中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随后轻轻拍打自己脸颊,清醒后立马翻身收拾。
有了自律性极佳的福官在,宝如都不用担心会睡过时辰。
包袱收整好,顾宝如想了想,还是不方便把东西带去上工……
包袱带到棚子里,且不说得劳烦芳姑帮她看着,还会沾染鱼腥味,又不是要出远门,每天把包袱被单随身携带,实在太怪异了……
想了想,她擦亮火折子,抓起两把树枝放在观音像后面,包袱就塞在树枝中间。
有了枝桠隔挡,包袱不用直接蹭到地面的灰尘,也不用大剌剌直接丢在庙里显眼处。
宝如还是有些不放心,这张破被单虽然不值钱,但却是她仅有的家当了;
她一步三回头,祈祷永远不会有人踏足这间破庙,怀揣着不安离开了。
雨早已停了,看似没下多大,但鞋子踩在地上,才知晓雨水居然把路浸得这样饱胀;
踩一脚,鞋子就打滑一下,软泥“渍渍啧啧”吸附着鞋底。
宝如手里紧握着白日捡来的粗竹,尽小心地走着路,速度比平时走路慢上很多,到了江边,抚着胸口庆幸渔船还没到。
前脚才赶到队伍里,后脚渔船就来了。
这一次,顾宝如带了防身的粗竹,那些想挤撞她的夫男们就没那么容易近她的身,她暗中用粗竹撞开抢江鲜的人,迅速给章婆递木桶。
只是,始终只有一双手,要搬抢江鲜时,有些顾暇不来,只能匆急间把粗竹夹在腋下,腾出双手搬盆桶……
江鲜顺利运回棚子里,女人们纷纷撸高双袖,露出一双双手臂,坐在矮凳上开始新一天的活计。
将一盆鱼冷落在侧,顾宝如这回先挑虾线,挑完一箩再宰鱼。
鱼宰杀到最后,畚箕里堆积了厚厚的鱼内脏,脚边的沙地淌满了脏污的血水……
月亮坠落了,天色由漆黑渐渐变成蓝墨……
宝如脖颈累得僵硬,瞥了眼盆里已经所剩无几的鱼,暂停放下杀鱼刀,活络活络筋骨。
她目光瞭出棚外,表情略微一滞:
“收货的人今日来得真早,可是怎么没拉骡车来?”
闻言,附近几个人也支棱起脑袋,朝外面看去。
只见码头上一行七八个男人,大步流星朝棚子方向来……
就在众人疑惑时,那伙人已经靠近棚子,走到灯笼映照范围内。
这行人凶神恶煞,来者不善,顿时两个棚子的人都忘了手里的活计,纷纷把目光汇聚到他们身上。
芳姑走上前,打量过为首那中年男人,开口询问:
“你是……陈管家?”
“哼,你认得我?”男人龇了龇,皮笑肉不笑。
“交货时远远见过陈管家几面……”芳姑眼底泛起疑惑,问:
“不知陈管家到这儿有什么事,可是东家有吩咐么?”
陈管家不答反问,眯起双眼,审视着芳姑的脸,好似在审估一件货品:
“看来你就是何芳姑了吧?”
芳姑点点头,才要说话。
谁料。
男人抡圆了胳膊,突然扇了她一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