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树底下,顾宝如阖眼休息。
风像火一样灼烫,人被热得汗津津,树上的知了也不好过,趴在树叶间扯开嗓子叫个不停,声音刺耳尖锐,扰得人心烦。
过了片晌,她睁开眼,眼睛眯成条缝儿望了望烈日当空的天。
太阳像个烧旺的大窑一样悬在天上,远近暴露在阳光底下的人,身上都带着一层金灿灿油滋滋的光,像将被塞进窑炉里烧制的一个个罐子;
晒久了,每个人都黏糊糊的,脸颊上出现一层晒过的焦红。
野摊随着树荫走,树荫短一尺,摊子就要挪一挪,否则人晒晕了,饭菜也要晒馊了。
约莫到了下晌申时,摊主婆婆终于卖完了饭菜,剩下一点儿,用木勺刮进陶盆里带回家去。
见两人开始收拾,顾宝如忙撑起身跑去帮忙,和两人把锅碗瓢盆带到下游去。
穿过树林,回到下游,原来的位置已经被人先一步占了,也是要收摊洗刷的。
顾宝如几人便只能继续往下又走了一会儿,找到合适的地方,蹲下涮洗。
涮干净的东西都归置到两个大箩筐里,摊主夫拿扁担一串,挑到肩上,摊主则扛着一块沉沉的木板跟在后头。
汗流浃背,顾宝如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上来一样,抬臂猛擦了把脸颊上的汗,跟在后头问:
“婆婆,我明日还能来帮你们的忙吗?”
摊主还没答话,挑扁担的摊主夫就急忙扭头,撇着嘴道:
“吃了一顿白食,还想吃下一顿?”
摊主咧嘴对她笑了笑:“明日再说吧。”
宝如察言观色,明白了摊主笑里的婉拒,点点头,停了脚步。
他们是怕她以后赖着不走了……
风在树梢上缠绕了一圈,小树林里立即“沙沙”一阵抖动,知了不知疲惫地叫。
顾宝如垂眸盯着地上被树叶打得斑驳细碎的阳光,良久,举目望望四周,钻去隐秘处撩裙小解。
离开码头,她躲着阳光,双脚贴着墙根儿走,回到县里,又像个陀螺似的继续找活计。
日头变了,收敛了刀锋般凌厉刺眼的光,变成个圆圆的鸭蛋黄,悬在尖凸的远山山顶。
集市里的行人开始纷纷往家赶。
霎息间,人流如同码头边滚滚奔腾的江水,几乎所有人都奔着同一个方向走。
顾宝如脸色迷惘,夹在行色匆匆的人群中央,格外突兀。
她像搁浅在岸边的一尾鱼,也想随波逐流往家里赶,可她无家可归,斜阳里,好像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目的地,唯独她没有……
她站在路中央,胳膊被人撞了下,身体不由自主微微趔趄,顺势避让到路边。
落霞被日光染了色,像一匹匹从染缸里拉上来的布,浸着落日的光芒晾挂在天上;
晾晒久了,红色的晚霞蜕变成了紫色,紫色又向着橙色渐变过渡,不多会儿,天上就像打翻了染缸,赤橙红紫都有了……
顾宝如终于迈了腿,逆着人潮,像一尾努力扑腾回水中逆流而上的鱼。
只短短一日,她更像个乞丐了——
头发里藏污纳垢,身上衣裳也是灰黢黢的,一路走走停停,在路上捡了好些木叶、树枝什么的。
街上的乞丐们在捡的东西,她也捡了。
也许,她和乞丐之间的区别,只差一个下跪讨饭了吧。
等回到破庙,顾宝如怀里已经抱满了杂物。
破庙四周没有住人,野草丛生。
检查了破庙里外,顾宝如卷起袖子,开始把庙内的东西一一般抬起来往外扔。
除了断裂成两半的观音雕像,庙里大部分物件都烧毁了,她泼了命地把东西往外丢……
一只蜈蚣被惊动了,从许久不曾被翻动的泥砖底钻出,扭动着又肥又黑的身体,胡乱蹿躲。
顾宝如吓一跳,双眼瞪大,急忙拾起瓦片狠狠冲蜈蚣一砸。
“啪!”瓦片碎了,蜈蚣被砸断成两截,身体却还能在地上扭曲挣扎。
宝如急忙又抓起石头狠补了两下,将蜈蚣砸稀烂。
“啪嗒!”“啪砰!”
大件儿的东西扔完了,剩下就是地上碎得实在拿不起的,便只能用扫帚扫了。
破庙里自是没有扫帚,但宝如在回来的路上掰了不少细树枝,有的枝丫上还长着幽绿的叶子……
她用捡来的一截细麻绳,将树枝缠绕起来,让树枝朝天、树叶触地,就成了把简单的扫帚。
“刷、刷、刷——”
碎石子、瓦片、稻草、已经风干发黑的猫屎、老鼠屎……慢慢被扫向庙后的废墟。
顾宝如像个迟暮的老人,佝偻着腰,把庙里来来回·回扫了三遍,才终于把垃圾杂物清理出去。
目光在变空荡的庙里环视一遍,她低落的心情莫名变好了些。
扔掉树叶扫帚,她走向门口,继续一鼓作气,把破旧的门板一块一块搬起来。
破庙的门不是两扇完整的木板制成,而是一排高高的板子,门口有个凹槽,只要把板子竖起插到凹槽中间,合并起来就成了一扇门。
街上的商铺都用这样的板门,宝如清早瞧见那些店伙计就是这样开门的,想来关门也是一样,只是将顺序倒置一遍罢了。
她抬起板子一端,推起来,使长版像树一样矗立在地上,再双手合抱,微微倾斜着插到凹槽中央,再调整调整,板子就牢牢嵌在凹槽里。
顾宝如数了数,残存的板门只剩下四块,她将板门全放进凹槽,也只能挡住大门一半,另一半,就没办法了。
这样半敞着门,夜里着实不怎么安全……
想了想,宝如去废墟里,挑了几根略长的还没完全烧毁的木头,横七竖八斜倚在门口,勉强凑成个围栏。
这样,若是夜里有人闯进破庙,会被门口的围栏绊一跤,她也能争取些时间逃跑。
想到此,宝如又立马去废墟里继续翻找更多的木头和木棍,照着葫芦画瓢儿,把破庙后方的坍塌缺口也围了一圈。
这样,前后都算有了围栏,有了点“家”的轮廓,她住着也更安心些。
其实,与其说是像家,不如说像猪圈更贴切……
回到废墟里,宝如蹲在炭黑的杂物间,翻找还能用的东西。
找累了的时候,她就直起身体望望远处的夕阳。
放眼盯梢着时,太阳坠得很慢,仿佛挂在山峦尖尖的一幅画静止不动;
可要是移开眼,过一会儿再去看,太阳一下子就跌到山峰后,只剩个半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