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泼了墨般浓。
顾宝如漫无目的在街上走，不知过了几条街，突然发现前方远处立着一根高高的桅杆，桅杆上吊着个灯笼……
她惊愕，定睛看了会儿，发现确实是一盏亮着火光的灯笼，被风吹得不停摇摆，吸引着她的注意力。
她双脚下意识循着那桅杆方向走。
路并不是直的，她一路仰着头，绕过胡同，路过房屋，拐过街角……
耳边渐渐听见人声，走得近了，声音也愈发鼎沸清晰起来。
前方视野豁然开阔，她凝望过去——
街边铺子一爿爿排列着，每间铺子屋檐下都吊着盏灯笼，乍一看去，在阒黑夜色里恍如火龙，火光照耀下，行人来来往往，开店的、吆喝的、支摊的、卖艺的……热闹程度竟和白日无异。
“哎，让一让，别挡着我们逛夜市。”背后乍然响起说话声。
顾宝如猛一扭头，发现身后站了两个女人，正一脸不悦看着她。
“让一让，你听见没？”那个女人忍不住再次开口，指指路边的水坑：
“到底走不走啊？”
顾宝如顺势低头看一眼，连忙跛着脚往前走了走。
这段路本就坑洼不平，昨天下了两场雨，雨水一下子把大大小小的水洼都灌溉满了，方才顾宝如站立的地方，是唯一能勉强下脚的。
她让开后，那两个女人一前一后也避开了水洼。
宝如跟在两人后头，悄悄竖起耳朵偷听两人聊天内容，才知道淮阴县里有夜市，来逛市集的大多是住在县里的居民。
进了夜市地界，顾宝如很快就跟不上两个女人的步伐。
耳边人声嘈杂热闹，她双眼细细打量四周的一切，有些目不暇接。
上辈子她连清河镇都难得去几次，从没来过县里，也没听人提过县里的夜市，眼下对一切都十分新鲜。
走着走着，闻到一股肉包子的香味，顾宝如拼命嗅了嗅鼻子，跟着那股浓郁的食物香气，找到了包子摊。
摊主大娘正把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放在油纸上，递给客人。
那客人手笨，拿起来才啃了一口，包子突然骨碌碌掉到了地上，沾满了泥尘。
宝如下意识吞咽口水，按住咕叽乱叫的肚子：太可惜了，多好一个包子啊！
躲藏了一天，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被食物香气一诱，胃部隐隐有些抽疼。
那人穿得光鲜，长叹一口气，皱着眉和摊主又重新买了一个。
见那人居然没有捡回包子的意思，胃里又饿得痉挛，顾宝如立马迈了两步，弯腰捡起那包子，快速撕掉外面的皮，咬了一口。
只是，还没等她咀嚼品尝，身体就陡然被人撞倒在地。
顾宝如下意识护住包子，右边胳膊贴地，摔得低哼一声，钝痛立即从右臂慢慢传开。
她懵然转头，视线里出现两个蓬头垢面的乞丐，一高一矮，正撩开脸上油腻打结的头发，弯腰怒瞪着她。
“喂！你这瘸子是哪来的，敢抢我们地盘上的吃食？”高乞丐开口，是个女人的声音。
“把包子还来！”另一个矮乞丐朝宝如伸手，她手掌脏兮兮的，语气稚嫩凶悍：“这是我们的东西！”
顾宝如双目惊愕：“这包子是我捡到的，什么时候成你们的东西了？”
她下意识护紧手里的包子，自己一天没吃东西了，吃了上顿没下顿，怎么可能把到嘴的包子拱手送人！
两个乞丐闻言，目露凶光：“你懂不懂规矩？”
说着，矮乞丐已经要上手抢了。
顾宝如顿感不妙，反手拽住她手腕，把她狠狠推向高乞丐：
“什么狗屁规矩！”
“哎哟！”两人也摔到地上。
顾宝如迅速把包子往嘴里一叼，爬起来就跑。
可她腿脚慢，夜市里又四处是人，没跑几下，就被身后两个乞丐追上。
高个乞丐手长，一把薅住顾宝如头发往后拖。
宝如头皮立即一阵刺痛，顺着踉跄倒退几步，等两个乞丐靠过来，她立马以牙还牙，双手齐齐薅住她们脏污打绺的头发，用力撕扯。
“啊啊……”乞丐痛得嚎叫。
三人当街扭打，行人立马驻足围观，但没有一个人上前解围，对于乞丐打架这类事，人们显然已经见惯不惯了。
有旁观者开始吆喝拱火：
“只薅头发没意思，倒是打起来啊！”
“对，招式耍起来，耍得精彩小爷给你们扔赏钱！”
耳边嗡嗡闹得厉害，顾宝如什么也听不清，叼着包子拼命扭动下颚，死活不愿意让包子被抢走。
高矮两个乞丐二打一，本来是占优势的，可谁料居然碰上个难对付的刺头，那护食的疯样，像足了一条发疯的狗，把她们头发几乎都生生从头皮里扯掉了。
僵持了一会儿，高矮乞丐再也撑不住，松了手，许久没修剪过的长指甲，齐齐对准了顾宝如脸颊挠来。
宝如头发得到解脱，躲闪不及，脸颊就被两人挠了几道伤疤，血当即就渗了满脸，瞧着恐怖极了。
围观人群冷漠至极，仿佛把她们三人当作猴子，在围观一场猴戏，瞧见她满脸血，甚至大声鼓掌喝彩起来。
顾宝如耳朵捕捉到吆喝得最大声的一个男人，猛地像头发怒的牛一般撞过去。
“砰！”她躬腰低头，头顶撞在那男人腰上，双手抱住那男人腰。
那男人疼得“哎哟”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宝如抱着腰转了半圈，又是重重一撞，撞向追来的乞丐。
三人顿时摔作一堆，男人像只乌龟似的四脚朝天，把两个乞丐压在地上。
顾宝如趁机扒开人群缝隙逃跑。
夜市建立在井字大街上，四条街横竖交错，宝如拖着腿狠跑一阵，借着人群遮掩，从横街拐去纵街，甩掉了那两个胡搅难缠的乞丐。
她找到一堵背风的墙，身体瘫软倒地，拿下嘴里的包子，这才得了大口喘息的机会。
脸颊火辣辣的，她掖起袖子，轻轻在双颊上摁了几下，把血液沾掉，顾不上狼狈，捧着得来不易的包子，几大口吃进嘴里。
包子皮没完全剥掉，含混着沙子，齿关一咀嚼，就听见喀嚓喀嚓的嚼沙声，牙齿也被硌得有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