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太太刚拿起一块山药糕,闻言动作略微一顿。
“你倒是不凶悍。”
卿令仪缓缓开口,一把嗓音仍是柔软,却带着一种难言的凛冽。
叶挽向她望去。
“嫁给胡大公子六年,为了留住他的心,大方为他纳妾。后来,他开始带女子到你面前,说那女子已有身孕,他不能让胡家子嗣流落在外,必须纳她为妾。到如今,胡大公子已有将近二十小妾。你与胡大公子有过两个儿子,长子早夭,次子资质平平。反倒是妾室所出的子女,竟有几个聪明孩子,甚至叫胡侍中赞不绝口。”
叶挽脸色骤然发白。
周围女眷表情惊异,这种大家族中的秘辛,可不是时常能听见的。
“不过你长子是如何夭折的,你应当还记得吧?”卿令仪问。
“……”
叶挽不由瞪大了双眼。
卿令仪盯着她,目光微冷,一字一顿,“向我母亲道歉。”
叶挽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她既然提到那事,必是知道内情的!
要是说了出来,她在绥都就没脸混下去,只怕胡逸还会休了她,把她赶回渚城!
“我……”叶挽嘴唇微颤。
“站起来,走过来,认真地说。”卿令仪打断她。
叶挽攥紧手指,默默地站起了身。
众目睽睽之下,走到薛老太太面前。
“刚才,我说错了话。我知错了。今后我不会再说了。”
薛老太太挑了挑眉。
叶挽小心地瞅了卿令仪一眼。
卿令仪偏过脑袋,软着嗓子问老太太,“母亲,你觉得怎么样呀?”
与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薛老太太倒笑了:“差不多行了,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卿令仪点点脑袋,“好嘞。”
又转向叶挽,漠然道:“行了,你回去吧。”
叶挽咬下唇瓣,回到席位。
筵席如常,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宋云翎歪过身子,来问卿令仪,“嗯嗯,你怎么知道那么多呀?”
卿令仪笑了一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是兵法,可我问的是秘辛,”宋云翎声音压低一些,“叶挽的长子,到底怎么死的?”
一旁其他女眷也悄悄地竖起了耳朵。
卿令仪笑眼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宋云翎:?
嗯嗯,你连我都糊弄啊。
前厅喜悦声浪一阵接着一阵,新人开始拜堂了。
陆挺与左崇嗣同席,二人都没去堂内凑那个热闹。
“今日婚事恐怕会成笑话,”陆挺端着只酒杯,“江大人过世不足两个月,丧幡挂了不久便扯下来,换成了大婚的红绸。照理来说应该守孝三年,再不济,那也得守百日短孝吧。”
左崇嗣面容冷淡,道:“小江大人有意守孝,可是蔺小姐不从。蔺尚书爱女如命,连‘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般说辞都搬出来,甚至在官场上屡屡为难逼迫。他硬生生将孝期缩到了三十天。”
江肇死得突然,江家势力分崩离析,以江宜洲的能力还撑不起大局。
他的外公许国公过世多年,子孙败家,自顾不暇,帮不上什么忙。
他不得不依靠蔺序,也不得不顺从蔺序。
陆挺远目喜堂,心中暗道,这也正是江肇的报应。
成炀估计都能笑半年。
一想到成炀,陆挺也就顺着想到别的。
他啜饮一口酒水,状似无意地问起:“对了,左大人,明家父女之死,你查得如何?”
左崇嗣瞟他一眼。
“看我做什么?”陆挺摆出一副清白模样。
左崇嗣淡声:“目前来看,胡遵是最大嫌疑。”
“胡侍中恐怕不会接受这个结论吧?”
“不会。”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陆挺:?
糊弄我是吧。
·
与此同时。
趁着新人拜堂,众人都紧盯着那边。
计繁枝潜行找到将军府的金丝楠木马车,弄坏了一侧车轮。
待婚宴结束,筵席散去。
江宜洲身着大红喜袍,与方夫人并肩立在门外送客。
今日大婚,他喝了许多酒,满脸酡红,强撑起虚伪笑面,展现出他今日的喜悦与好客。
一直到看见卿令仪。
他的笑容忽然凝固,目光就那样落在她的身上。
仿佛在这个瞬间,他才是真正喜悦的。
“既坚持到这一步,你别想功亏一篑。”方夫人从牙缝里挤出冰冷的警告。
江宜洲默然,一颗心重重地坠了下去。
卿令仪与薛老太太站定了,说着祝福的吉祥话。
“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卿令仪是这么说的。
江宜洲蓦地记起来,他少年时的梦想,一是写出很厉害的诗,二便是与她百年好合。
这两个梦想,一个都没有实现。
“多谢,”江宜洲轻声,“成夫人。”
她们道完别,动身离去。
身后来了蔺如芝的陪嫁侍女,提醒道:“姑爷,小姐叫你快回去呢。”
“好。”
这段时日相处下来,身体已自行适应了,江宜洲想也不想,便应了下来。
他将视线从卿令仪的背影移开,转过身,走向与她完全相反的道路。
方夫人独立门外。
侍从小跑来报:“夫人,将军府的马车坏了。”
“坏了?”
“是,走了没多远,车轮断裂开了。”
方夫人赶到时,将军府的马车歪在一旁,卿令仪与薛老太太已下来了,一并站在夜色之中。
而胡府的金丝楠木马车大张旗鼓地行驶了出去。
马车之内,叶挽向外探了一眼,“那是卿令仪。她的马车走不了了。”
胡平伯闭目养神,没有回话。
胡逸喝醉了酒,闻言啧了一声:“卿令仪,长得不错。成炀……有福气。”
叶挽皱起眉头。
“不过,坏得也好,”胡逸轻嗤,“他们那种粗野武将,怎么配和我们用一样的马车?真是不知好歹!”
马车驶入宽阔街道。
房顶上,几个黑衣人趴着,用呼延语交谈。
“那是卿令仪吗?”
“看马车是。”
“我觉得不是。”
“但是马车后面跟着那个少年,和我们交过好几次手,我认得出他。”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动手!”
马车里,胡逸哼着小曲。
胡平伯听得心烦,斥道:“你这唱的是什么淫词艳曲,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青楼常客么?!闭嘴吧!”
话音未落,夜风猎猎,车顶上传来“砰”一声巨响。
一支羽箭骤然出现,正射中叶挽小腿。
她呆了一瞬,痛得尖叫出声:“啊——”
胡平伯猛地睁眼:“来人!有刺客!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