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令仪震震难言。
这样的信,这样的信……
“每隔三个月送来,内容大差不差,都在说着同样的话。”春彩落下泪来。
成铮看着她们的表情,就知道这事不对。
他从卿令仪手中接走信件。
越往下看,眉头皱得越紧,看到最后,他的脸色因愤怒涨得通红,双手紧捏成拳,发出“咔咔”声响。
春彩泣诉:“过去眼睛还好的时候,夫人每一封都会看,她最初看完便痛哭,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后来夫人再看不见了,便让我读给她听。她听着,却再没什么反应。这六七年来,所有的信件塞满了一整个小匣子……”
“我要杀了他们!”成铮攥着信,怒吼出声。
他如此暴怒,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小兽。
浑身都在发抖,急促呼吸着,“他们害死了我爹,又这般欺辱我的娘亲!我要杀了他们,我一定要杀了他们!将他们的肉一刀一刀割下来!”
“成铮。”卿令仪叫他。
“我一定要杀了他们!我要他们全都去死!”
“成铮!”卿令仪起身,张开双臂,将他抱入怀中。
少年身躯滚烫,怔了一怔。
卿令仪抚摸他的后背,“我知道的。我知道。”
“婶、婶……”
成铮的理智逐渐回归,他悲伤哽咽出声,垂首在她肩头。
卿令仪明显感觉到,冰凉液体顺着脖颈不断滑落,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成铮哭得无助极了,仍在反复说着:“他们不得好死……他们,不得好死……”
卿令仪的眼睛也跟着红了一圈,拍着他的后背:“他们一定会付出代价。”
她咬一咬牙,道:“但是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二嫂。情绪太激动,会影响你的判断和行为。”
成铮发怒过,又哭了一场,终于平静下来。
卿令仪转向春彩:“所以,寄信的人从城西那边来,夫人是要去那里找他报仇?”
春彩含泪点头,又摇头。
卿令仪不解。
成铮这时道:“娘亲也有可能是为了爹爹。城西有一座清辉亭,过去爹爹出征,娘亲都会在那里为他送别。那年也是在清辉亭,娘亲将祈福香囊送给了爹爹。只是爹爹没活着回来。”
也就是说,沈氏很有可能去了清辉亭,并且在那里殉情。
不论是哪种可能,卿令仪都必须救下沈氏!
她叫上成铮就走。
才出房门,便见高大身影快步赶来。
“小叔。”成铮叫他。
成炀嗯了一声,看着卿令仪,俊眉微皱,道:“有消息了。”
卿令仪张口就问:“有关二嫂的?”
“是,”成炀沉声,“我去找陆挺,他也正忙着。今日城中接连出了命案,如今已知死的有四人,都是男子,并且从过军。他们被发现死在家中,全被肢解了。”
卿令仪的眉头也蹙起来,“你怎么知道那是二嫂?”
成炀道:“在他们的额头上,都用刀刻了一朵玉兰花。二哥和我说过,二嫂最喜欢这个纹样。”
卿令仪心口跳动起来。
“这么说来,还剩下一个人……”成铮记着信中的描述,轻声呢喃。
“这最后一人,住在城北明月巷!”春彩不知何时起身,也追了出来。
成炀还没有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卿令仪已有了决断,道:“成铮,你和春彩一起,去城西的清辉亭。夫君,你我同去城北明月巷。”
“好。”
去城北仍是骑马。
明月巷是平民居处,房屋鳞次栉比,空气中各种气味交织混杂。
卿令仪仔细嗅了一嗅,敏锐地捕捉到了血腥味。
她叫上成炀,“这边!”
那是深处一间狭小破落的院子,门户紧闭。
卿令仪试着推门,纹丝不动。
“我来。”成炀将她拉到身后,一脚将门踹开。
卿令仪看了他一眼,不是病着吗。
成炀马上咳嗽了一声,是……是真的病了。
卿令仪却也没时间纠结这个,往里望去。
院子极小,房间更小,其中一床一桌一凳而已。
卿令仪于是一眼就看见,沈氏就坐在那张条凳上,以一个极端庄的姿态,只是双眼似乎藏在雾中,朦胧不真切。
走得近了,才发现她的右手抓着把短刀,一身素净的灰袍染着血色。
“嫂嫂……”卿令仪唤她。
沈氏微微转头,对她扬起温柔的笑脸:“令仪来了。”
见她无事,卿令仪放心了些,轻“嗯”一声,往里走去。
成炀无声跟上她。
沈氏的耳朵细微地动了一下,“三爷也来了。”
“嫂嫂,你怎么知道?”卿令仪问。
“眼睛看不见了,耳朵便会变得灵敏。我刻意训练了自己。”沈氏道。
“嫂嫂,你是来复仇的,是吗?”
“是,”沈氏供认不韪,“五个人。他们五个人一起虐杀了我的煜郎,我不可能放过他们。从收到第二封信,我就开始调查他们的行踪。我不是绥都人,人脉权势有限,这件事做起来很费力。后来我的眼睛又有了毛病,那就更难了。”
她流露出惋惜的神色:“七年筹谋,果然还是太长了。住在这里的人叫李峯,也是整件事的主谋。他的邻居告诉我,他前天去赌钱,一直没回来,应该是欠了钱,被活活打死了。原本他也应该死在我的刀下。”
卿令仪说不出话。
成炀大概听明白一些,却有更多的不明所以。
沈氏道:“三爷,这五个人,你是知道的,他们原都在成家军麾下,收了江肇的好处,在战后倒戈。这是江肇惯用的伎俩。”
成炀愣了一下。
“战争结束后,他们在江肇的保全下全身而退,拿着那些银两潇洒快活,但很快挥霍一空。他们再去找江肇,想要更多,却被拒绝了。他们不敢来向你揭发江肇,所以,他们想到了一个恶毒的法子。他们给我写信,等着我向你诉苦,你再去和江肇大闹一场。为了封住他们的口,江肇会再给他们银两。”
说到这儿,沈氏笑起来:“可他们低估了我,我不是只知道哭哭啼啼的小女孩,我是婺川沈家的女儿,我的父兄曾在卿大将军麾下英勇作战,我也是武将之后!”
她笑得那样温婉,如月夜之下清风吹拂的平静湖面。
可水下却是暗流涌动的。
沈氏的身子在发抖,她右手紧握,肌肤触碰到锋利刀刃,鲜血汩汩地流下来,她却浑然未知。
“令仪,”沈氏道,“大仇得报,我该去陪煜郎了。我把铮儿、母亲,还有春彩,全都交给你。我很放心。”
言罢,她举起了短刀,往心口用力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