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身于陈音的杨十千言归正传:“李公,受命出征前的叹息言犹在耳。南诏君臣上下,皆沐圣恩,更是为圣朝镇守西南,抵御吐蕃入侵。奈何奸人作祟,忠良蒙受污名,上告天阙无果,被迫起兵自证清白。而我跟那南诏王阁逻凤是知交好友,如今却不得不执兵刃于战场上相博,怎叫人不悲从中来!如今,我确实是事出有因才这么做。”
李宓猛然发问:“此事你如何得知?”
意识层次的杨十千呲牙咧嘴,得意道:“小样!老爹爹,我给你显显神迹。”
面对李宓的追问,附身于陈音的杨十千慢条斯理道:“令公子见你愁眉不展,又以好言安抚,世事无常,如今已不复十来年前的政通人和。然而为国之良臣,当以遵从圣人之旨意为先。父亲,想太多也无益,也只能快速出击,早日战事告终,班师回朝。”
此话一出,李宓更加诧异不已,疾问道:“此乃我家事,从未曾对外人说过,你如何得知?”
附身于陈音的杨十千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方才我受敌军利箭穿心,鬼门关走了一趟又回来了。故此,有些神通,可以听人心。”
何履光右边眉毛挑了一下,藐视道:“此子简直一派胡言。依老夫看,分明是临场怯敌,出此下举。”
附身于陈音的杨十千不甘示弱,直接怼回去:“我听人说起何公有谋赞之能,明恤之量。今日一见,不过尔尔。”
何履光反问一句:“我说此子胡说八道,所言非虚。此子身为校尉,出入帐中,怎可能初次相见。诳诞至极!”
意识层面的杨十千赶紧递给现实层面的杨十千一杯威士忌,说道:“冷静,冷静!”
一个黎民跟一个正部级干部展开对话,从气场上就输了对方一大截了。这跟一个人的出身,经历有着莫大的干系。
一个导游常年带团,老年团,跟一个节度使,常年带军,数十万健儿,本来就不在同一层次上。只是杨十千作为一个穿越者,有着对于已发生历史事件的上帝视角才极大地弥补了其中的差距。
附身于陈音的杨十千故作镇定,说道:“何公所言的确不假。”
仅仅这么一句话,何履光脸上的表情从轻视转为难以置信,因为附身于陈音的杨十千是用黎话来表述。
意识层面的杨十千叉着双手,翻白眼道:“卧槽!这B给他装到了!”
杨十千所附身的这个陈音来自蜀州,说的是四川话,突然间用何履光的家乡话跟他对话,着实将他唬住了。
可以想象一下,当一个人去面试,在面试官对他观感不佳的时候,刚想叫他回去等消息,他下一刻就将清华大学学位证书亮了出来。而今,何履光大抵就是那个自视甚高的面试官,而杨十千所附身的这个陈音则是甩出清华大学学位证书的那一位面试者。
然后,意识层面的杨十千怂恿地说:“哥们,快点,再给他来一剂猛药!”
现实层面附身于陈音的杨十千欣然受命,对着李宓说道:“李公之孙女更是有意随同出征,只是李公执意不肯,慨叹这世道不复从前了。以前,人们争相万里赴戎机,皆是为了功名富贵。从今儿起,我家子孙要引以为戒,不得艳羡勒石燕然,须眉不妨书斋求安宁,巾帼不妨闺房巧女红。随后更赠与南诏王阁罗凤所送宝剑,说若是爷此战不回,到时候南诏王阁逻凤又与圣朝交好,自可以拿此剑到他面前,说明交战实属无奈,情谊日月可鉴,永存心中。”
没错,这就是意识层面从千万个杨十千海选,脱颖而出的“绝世好计”装备。点击,打开,发动。现实层面附身于陈音的杨十千起初有点懵,“装神弄鬼?”
再看看李宓一脸惊讶,看来,奏效了。
李宓低声道:“难不成是本主神显灵了?”
南诏此地无论是处于统治地位的白蛮,还是处于仆从地位的乌蛮,都信奉本主教。佛教此时方兴未艾,本主教还是南诏宗教的扛把子。本主神并不是单纯的一个神祗,可以是某位杰出的英雄人物,也可以是日月星辰,风雨雷电,山川树木,花鸟鱼虫。
何履光着急地对着李宓说道:“李公,我还是觉得此子信口开河。”
李宓依旧低声道:“何公四年前攻克安定城,复立马援铜柱,可有见到越人不同寻常之处?”
何履光嗤之以鼻道:“李公,铜柱乃大汉伏波将军马援所立,上面刻‘铜柱折,交趾灭’六字咒文,以示震慑。越人害怕咒文真的存在着魔力,一旦将其砸毁,天谴便随之而至。正因如此,越人只能向铜柱投掷瓦块、石头来泄愤,日积月累遂成丘。”
李宓说道:“未必没有魔力!”
真正的恐惧来自信念;虚假的恐惧来自疑虑。真正的恐惧是伴随着希望的,因为它来源于信念,而且因为人们对自己所信仰的神抱着希望。虚假的恐惧伴随着绝望,因为人们对自己所信仰的神怀着恐惧。
李宓自然跟那些愚昧小民不同,未知生焉知死。要是在早些年,李宓定然会视鬼神为邪崇,但是这一段时间以来,与昔日分享同一个战壕语言的知交决战沙场,再加上孤军深入,鼓馁旗靡,实际上,他的信念已然一堵危墙。这就是一种真正的恐惧。
也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李宓这一段时间以来,骑虎难下。就他的本心而言,并不想跟好友阁逻凤交战。再者,南诏全民皆兵,彪悍至极,就目前而言,是一块根本啃不动的硬骨头。唐军的牙齿都已经崩了几颗了,再这样下去,整副牙都没了。因此,不管眼前的这个校尉是真失心疯,还是假的失心疯,其实都无关紧要,重点是这是一次良机,可以找个台阶下。这一层境界的高度,穿越而来的杨十千恐怕一时半会还无法达到。
两者兼而有之,才让李宓反问何履光这么一句话。
何履光也是老狐狸,李宓说的这一句话到了他的反射弧区就瞬间被拆解成为好几句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李宓依旧神色黯淡,何履光依旧盛气凌人,他们甚至都没有眼神交流,但是他们达成了共识。
大人物也有不方便直接出面的事情,就只能假借小人物之手。
只有附身于陈音的杨十千沾沾自喜,以为爆的装备效果显著,殊不知他就是一个大冤种。
然而,无论如何,天宝十三载,太和城外,这一场胶着的战局本来已经犹如无人能破的珍珑棋局,由于一子误入,不经意间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