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铃铛哑哑的哭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从半夜到天亮,这个漆黑的夜晚总算是过去了。
但是宋铃铛也因为体力透支,哭晕在乔安乐的怀里。
乔安乐将她轻轻的松开。
纤细瘦弱的女人,哪怕是睡在二崽和三崽的小床上,也没有任何违和的。
一开始的时候。
宋铃铛离开了乔安乐的怀抱,她睡得并不安稳,发出了微弱的哭泣声。
哪怕在睡梦中,也依旧存在悲伤和不安。
乔安乐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
效果并不好。
不知道怎么着,宋铃铛抓住了三崽一直拿来睡觉的小被子。
小被子上带着小孩子身上特有的奶香味。
在这个味道的安抚之下,宋铃铛才慢慢松开了她紧皱在一起的眉毛。
而她的面色……
却依旧还是苍白的。
乔安乐见宋铃铛睡踏实了之后,才离开了这个小房间。
她轻轻的关上门。
希望宋铃铛能安安稳稳的睡上一觉。
……
乔安乐这边刚出门,方成也刚带着大夫赶来。
老大夫七十多岁了,老眼昏花,身体也不好,走来的一路上都是慢悠悠的。
让方成心急的不行。
他一个能急行军几百公里的人,现如今却跟在一个龟速前进的老人家身边。
这可怎么受得了啊!
而且乔安乐和宋铃铛都还在等着他呢!
方成想到宋铃铛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迹,更是心里跟火烧一样的。
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直接将老大夫背了起来!
然后一路狂奔着。
好不容易才赶到了厉家小院。
方成大口大口喘着气,额头上落下了滚烫的汗珠,老大夫也还在他的背上。
他刚好看到了乔安乐走出来,关门的情景。
整个人顿了顿。
方成难得的细心。
他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她……她睡着了吗?”
“嗯,刚刚才睡下,大概是累了,我们别吵醒她。”
“好……好……”方成点了点头,想到他背上的老大夫,立马追问道,“嫂子,我请了大夫来,现在……还怎么看病啊?”
宋铃铛是好不容易才睡着的,肯定是不能将人叫醒。
但是这一觉,她也不知道会睡到什么时候。
总不能让老大夫白跑一趟。
乔安乐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没事,你先把大夫放下,请大夫坐,喝杯茶。宋铃铛的大概情况,我也清楚了,先让我跟大夫聊一聊。”
“行,都听嫂子的。”
方成应声,立马照顾老大夫坐下。
乔安乐做这个决定,也有着另外的思虑。
那就是宋铃铛的这个病,说白了就是心病,这年头又没什么心理医生,一般的大夫也不会治。
哪怕看了大夫,也没多大的作用。
现在也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
她的心里并不存着希望。
另一旁。
厉丰北已经和三个崽崽吃了早饭,但是饭桌上还是满满的食物。
白粥馒头窝窝头,全都有。
这个男人是特意多准备了一些的。
他出声道。
“媳妇,方成,你们也都还没吃早饭,请大夫一起,大家都坐下来。边吃边聊。”
乔安乐点了点头。
她在这个夜晚,起起落落经历了太多的情绪起伏。
身体是累的……
心里也是累的……
唯有在看到厉丰北,听到厉丰北声音的时候,那种紧绷的情绪,才会得以稍稍舒缓。
几人就这样在饭桌旁坐下。
厉丰北拿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搪瓷杯,放到了乔安乐面前。
他叮嘱道,“媳妇,你喝一点这个。”
乔安乐低头一看。
发现装在搪瓷杯里是的红糖水,里面还有几颗红枣和花生。
搪瓷杯由里到外的发热。
不像是用热水泡出来的。
应该是放在饭锅上,一直用蒸汽保温着的。
这是厉丰北特意为她所准备的……
乔安乐紧绷的心,缓缓地温暖了起来。
而且……
昨天这一夜,原本应该是她和厉丰北的新婚之夜。
是应该两人腻在床上,甜甜蜜蜜,你侬我侬的。
可是一切只有美好的前半夜,后半夜则充满了无数曲折意外。
对厉丰北来说……
也是一种遗憾吧。
乔安乐拿起温热的搪瓷杯,轻轻的吹气,喝了几口甜润的红糖水。
她换了换心神,才跟老大夫讲起了宋铃铛的事情。
“病人的情况大概是这样的,她之前有过孩子……”
一点一滴。
从宋铃铛说的话,从乔安乐亲眼看到的事实,揭露出来的真相。
等乔安乐讲到一半。
方成就忍不住了!
他还饿着肚子的,却气饱了,连白面馒头都吃不下!
“吕建民这个狗东西!他到底是不是男人! 竟然还打自己媳妇!还有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可是他的!是他的孩子啊!他竟然能见死不救!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做一个丈夫,一个父亲!我们曾经竟然还是战友!我要是到了战场上,将自己的性命交给这样的战友!根本都不会安心!”
方成义愤填膺的咒骂着。
他年轻的脸庞上,是暴怒的气息,额头上的青筋都凸起来了!
就差直接拍案而起,去胖揍吕建民一顿。
乔安乐安慰方成冷静。
毕竟关于宋铃铛的凄惨,这才只是一半,还有后一半……
是她在孩子死亡之后的执念……
是被囚禁在黑暗小屋里的凄惨……
宋铃铛的病情逐渐加深,甚至将一块木头当做孩子,这其中的原因也一定是出在吕建民身上。
他们现在不是在审判罪魁祸首,而是想要找到治疗宋铃铛的办法。
徐徐地。
老大夫听完了乔安乐说的全部故事。
他一边摸着花白的胡子,一边声音沙哑的喃喃了一句。
“按照你说的,她不是疯了,只是心里生病了而已……”
这句话一出口。
乔安乐倒是对这位老大夫有些敬佩了。
她眼神发亮,期待老大夫接下来的话。
老大夫没有说什么治不了,也没有乱开药方赚钱。
而是皱着眉头,摸着胡子,一边思忖着情况,一边慢悠悠的开口道。
“心病还须心药医……要我说,与其吃药看病,倒不如劝她放宽心……心宽了,病自然也好了。”
老大夫说的话,跟乔安乐心里想着的,几乎是一模一样。
心病,哪里是有药能治的。
除非是病人自己解开心结,否则一切都是徒劳。
乔安乐轻轻点头,赞同了老大夫的看法。
可是方成却傻眼了!
他亲眼看到过宋铃铛失神的模样,也是一路火急火燎背着老大夫过来的。
一个病人,一个大夫。
看病的结果,不是打针吃药,而是劝人心宽一点。
这…… 未免也太滑稽了!
方成怎么也想不明白。
他急切的出声追问道,“大夫,她就是一个病人啊!难道你真的一个药方都不开?这样怎么可能会好?!大夫,你该不会是个庸医吧。”
急匆匆的话,已经直接说出去了。
乔安乐想阻拦,也来不及。
所幸老大夫也不恼。
在来这里的一路上,老大夫早就见识了方成的年轻气盛,火急火燎。
就是个急性子而已。
心肠倒是不坏的。
刚才背着他的一路上,走的也很稳。
老大夫依旧悠哉悠哉的摸着花白的胡子,慢悠悠的往下说。
“如果你们想让她吃药,那我就开个安神的方子。其他的作用也没有,但是能让她晚上睡的安稳一些。”
安神……
那不就是安眠药。
安眠药怎么能当做是治病的药物?!
方成又急了起来。
乔安乐这一次眼疾手快,在方成急躁之前,立马的一把按住了他。
她抢先回答。
“大夫,谢谢你,我们就要安神的方子。”
老大夫看的出来乔安乐是一个聪明人,往眼前这个年轻的女人身上,不由的多看了几眼。
又摸了摸胡子。
到最后,等老大夫写了方子,还是由方成送他回去。
但是在离开前。
他们还必须付给老大夫一笔出诊费。
老大夫也没收钱,而是看着乔安乐养在院子里的母鸡,很是喜欢。
“你家的鸡好,看着就精神!”
他要了一只母鸡,当做出诊费和医药费了。
这可以说,是相当实惠的一笔买卖。
所以老大夫说,“以后还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我,之后不收你钱。”
“大夫,麻烦你跑这一趟了。”
所以……
方成一手扶着老大夫,一手抓着一只母鸡的爪子。
母鸡挥着翅膀,不停的挣扎晃动,爪子还一直抓着他的手掌。
老大夫则是走的慢悠悠的,一步一步,缓慢前行。
“年轻人,你别看我老了,还是可以自己走的……我自己走……”
方成心里急,却又有苦难言啊。
……
与此同时。
另外一边。
三个崽崽已经去李婶子家里了。
乔安乐和厉丰北终于能单独说说话了。
两人走进属于夫妻小两口的房间。
乔安乐一直强撑着精神,在这一刻垮了下来。
她一下子扑进了厉丰北的怀里,靠在男人宽阔的胸膛上,感受着他身上清冽又温暖的气息。
甚至……
乔安乐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厉丰北紧紧地抱着她,分担着乔安乐倾泻过来的体重。
他低头吻了吻乔安乐的额头。
关切问道。
“困吗?要不要睡一觉?我今天不出去,在家里照顾你。”
乔安乐摇了摇头。
“不是困了,就是看到宋铃铛那样,我心里难受。”
厉丰北眸色缓缓温柔,目光落在乔安乐白皙的侧脸上。
他轻声问道。
“媳妇,你是不是想到了你自己?”
乔安乐的心事,一下子就被看穿了。
她想隐藏,所以往厉丰北的胸膛上,又蹭了蹭。
好像是能钻进去一样。
却也缓缓说道。
“嗯……如果不是你……我的下场说不定会跟宋铃铛一样……老公……还好有你……还好你是嫁给了你……”
乔安乐喉咙发紧,苦涩的说道。
她本以为,自己是有能力去帮助宋铃铛的。
但是在知道了真相之后,才发现现实远比她以为的更加残酷、黑暗。
她能帮助宋铃铛的,实在太少太少。
这种无力感,一直笼罩在乔安乐的身上。
“媳妇,你不是宋铃铛,我也不是吕建民。我们不是他们,他们也不是我们。这个世界上,没有完全一样的人。像吕建民这么混蛋的,也少之又少。”
“可是我还是没帮上宋铃铛。”
“怎么会没有?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是你听到了在夜里的哭声,是你窜进了他们家里,是你把宋铃铛救出来的。媳妇,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人。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所有一切。”
厉丰北话语低沉,字字真挚。
他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会让人无比的信服。
也成了乔安乐此刻,最好的安慰剂。
乔安乐一直贴在厉丰北的怀里,就像是在他身上吸收勇气。
渐渐地。
乔安乐低落的心情,逐渐缓和过来。
脸上的迷惘和悲伤,少了些许。
眼神里逐渐恢复了亮光。
厉丰北无声的凝视着,留意着乔安乐的一举一动,到此刻才稍稍放心了一些。
乔安乐在恢复了之后,第一个思考的问题就是的——
“那吕建民呢?他会受到惩罚吗?”
厉丰北回答道,“如果吕建民还是军人,他所做的事情,是可以送到纪律部门审核的。只是他早已经不是了。我现在能做的,是暂时将他控制起来, 写报告送上去,看组织上的命令。”
这个结果,听起来是很难接受的。
毕竟恶人没有恶报。
乔安乐心里,也是愤愤不平的。
但是……
对于家暴而言,别说是这个时代,哪怕是在社会高速发展的几十年之后,也依旧是含糊其辞,没有明确的法律法规。
是一个灰色地带。
甚至连警察公安,都乐意管。
乔安乐心里有气,却又知道正规途径是不行,要想出气,还要另外想办法。
既然如此。
她眼下最关心的,还是另外一个问题。
“宋铃铛可以离婚吗?”
“可以。只要她本人申请,我这边可以写情况说明,一同送上去。”
厉丰北坚定说道。
由他背书的情况说明,就是多了一重保证。
这已经是乔安乐此时,听到的最好消息了。
离婚!
她必须劝说宋铃铛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