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大白兔奶糖好吃吗?”
三崽一边眼神咕噜咕噜转着,一边吃着糖果含含糊糊的说话。
他还张开嘴巴给宋铃铛看。
“姐姐,你看——三崽也有大白兔奶糖,甜甜的!可好吃了!三崽最喜欢大白兔奶糖了!”
说着说着。
三崽还自个儿乐呵呵的笑了起来。
孩子天真无邪,又无忧无虑的笑容。
让这个恐怖阴森的后半夜,彻底的融入在阳光里。
屋外。
初晨的阳光,不再是微微的亮光,而是灿烂的金黄。
开始温暖的照亮这一片大地。
厉丰北站在门外。
无声的凝视着这一幕。
最终选择了转身离开,不打扰屋里的人,他相信乔安乐有能力处理好这一切。
……
小屋内。
宋铃铛吃着嘴里的大白兔奶糖,轻轻的回答了三崽的话。
“好吃的……”
这个味道……是她这一辈子里吃过,最好吃的糖果。
嘴里吃着好吃。
但是宋铃铛的眼眶,却开始发红。
她自从离开了父母身边,跟吕建民相亲结婚之后,一切的生活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特别是来到这个偏僻的小山村。
陌生,恐惧。
一直如影随形。
所有人都因为她的身份问题,对她指指点点。
周围的邻居是这样,甚至连吕建民也是这样。
宋铃铛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了孩子。
孩子是她唯一的依靠。
她混混沌沌的过着日子,完全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直到有一天。
乔安乐敲开了她家门。
那个下午……
站在门外阳光下的乔安乐,是那样的耀眼温暖。
她问她的名字……
她说她的名字很好听……
她还给了珍贵的大白兔奶糖,给她,也给她的孩子……
竟然还有人惦念着她的孩子。
乔安乐的出现,大白兔奶糖的甜味,就如同是照进宋铃铛心里的一缕光。
她怎么可能会忘记。
宋铃铛咬着嘴里的大白兔奶糖,感受着味蕾上的甜蜜,努力的忍住眼眶里几乎要掉落下来的泪水。
乔安乐欣慰的看着宋铃铛的变化。
此刻得宋铃铛,已经是她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模样了。
或许……
她们可以更深入的交谈……
比如谈谈孩子。
“铃铛,我这里还有一颗大白兔奶糖,我们喂给你的孩子吃好不好?”
乔安乐摊开手心。
一颗蓝白色的糖果,就在手掌上面。
一个人一颗。
现在就剩下宋铃铛的“孩子”,还没有吃糖果了。
孩子!
宋铃铛立刻紧紧抱住怀里的“孩子“。
眼神慌张的不停颤抖。
像是要遮掩些什么。
但是很快的……
宋铃铛发现了不对劲。
以前她抱着孩子的时候,都是裹着厚厚的襁褓,将“孩子”从头到脚的抱起来。
手掌触碰到的,也都是襁褓的棉布触感。
但是此刻。
她手心里……
粗糙的,坚硬的。
以及……
她身上的衣服!
宋铃铛在这一刻,才发现她身上穿着一件陌生男人的衣服,原本穿在身上的,已经被撕裂了。
然后一低头。
她看到了自己的“孩子”。
是她的“孩子”……
孩子的襁褓不见了,孩子的衣服乱了,孩子的小脑子也掉了……
“孩子”露出了真实的模样。
她也,露出了真实的模样。
她的秘密,一个都没藏住!!!
这一刻的宋铃铛,她是清醒的。
就像是太阳穿过了层层云雾,一片的阳光灿烂。
但是失去一切黑暗掩藏的宋铃铛,却陷入了再一次的慌张和惊恐。
她小心翼翼的看向乔安乐,哆嗦着问道。
“你……你都知道了?”
这句话,听得乔安乐都差点跟着掉下眼泪来。
乔安乐立马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惊恐的宋铃铛。
轻拍着她的后背说道。
“铃铛,我都知道了。但是你别害怕,我还是想跟你做朋友,我想帮帮你。你愿意跟我讲讲你的事情吗?”
轻柔坚韧的话语。
一字一句, 进入到了宋铃铛的脑海里。
宋铃铛还在无声的颤抖,心里却情不自禁的想要靠近乔安乐。
想要相信乔安乐。
这个给了她温暖,又给了她甜蜜的人。
乔安乐说,她们是朋友。
她也有朋友了!
宋铃铛流着眼泪,靠在乔安乐的怀里,轻轻地点了点头。
“嗯……”
……
许久之后。
乔安乐让三个崽崽去找厉丰北,让他们先去吃早饭。
小屋里。
只有她和宋铃铛两个人。
她给了宋铃铛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以及……
风铃。
乔安乐晃动风铃,再一次响起了叮叮当当的风铃声。
她问到,“铃铛,你喜欢风铃声?”
“嗯,我喜欢的。”、
宋铃铛仰起头,目光留恋在那一串风铃之上,哭了一场之后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坚定的说着。
“我父亲送给母亲的第一份礼物,就是一串风铃。后来他们生了我,就给我取了铃铛这个名字。”
风铃。
铃铛。
都是宋铃铛父母对他们这一段爱情,最好的铭记。
然而——
“可是他们丢下我走了,也没有带走他们的风铃……”
宋铃铛缓缓地提起了往事。
那一年,她的父母想尽办法替她安排相亲,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吕建民这个对象。
吕建民是退役军人。
这是无与伦比的光环。
最终将宋铃铛交给了吕建民。
但是前脚,宋铃铛才热热闹闹的办了婚礼。
后脚,宋铃铛的父母却双双上吊了。
一开始。
宋铃铛是不知道这件事情的。
她以为自己的父母,只是被安排到别的地方下乡了,如今通信不方便,很长时间联系不上,都是很正常得事情。
但是军属大院里的那群女人,全都是嘴上没把门的。
什么事情都喜欢拿出来说。
特别是宋铃铛这样的,更是她们最喜欢拿出来戳脊梁骨的。
有一次。
宋铃铛从河边洗衣服回来,就听到几个嫂子在嚼舌根。
刚好就说到了她的父母。
“听说是上吊的,死相可凄惨了,舌头都伸的老长老长的……”‘
“我看就是活该!谁让他们是资丨本丨主丨义!吸老百姓的血,活该被打丨倒!”
“现在他们家就剩下宋铃铛一个了。宋铃铛要不是嫁给了吕建民, 说不定也就这个下场……”
宋铃铛受不住打击。
当场就晕了过去。
而且那个时候,她身上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
下身流血……
“孩子差一点没抱住!是我拼了命,将孩子留下来的!那是我的孩子……是我唯一亲人……我已经没有父母了,如果连孩子都没有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意义 ……”
宋铃铛眼睛红彤彤的,但是已经掉不出眼泪了。
她记得那个时候的疼痛。
隆起的肚子,一抽一抽的,几乎要将她全部的力气都吸走。
但是只要孩子能活下来,哪怕她死了,也是可以的。
在骤然失去双亲的刺激之下,她唯一的执念就是肚子里的孩子了。
这一份执念。
也从此缠绕着宋铃铛。
乔安乐听到这里,都不惊到抽一口气。
比她原本以为的,更加残酷冰冷。
这个纤细瘦弱的姑娘,却硬生生都熬过来了。
乔安乐心疼不已。
她紧紧地握着宋铃铛的手,她的手指几乎没有任何温度,冰冷冰冷的。
乔安乐甚至想让宋铃铛不要说了。
一遍一遍挖开伤口。
又是何等的疼痛。
但是宋铃铛,却强忍着泪水,低声说道。
“我都知道的……其实我都知道的……我的孩子……已经死了……我还是没有留住我的孩子……我都知道的……”
她清醒的时候,记得任何事情。
五月的意外之后,大夫叮嘱如果要抱住孩子,就必须卧床休养,无论如何都不能下床。
宋铃铛那时,在父母死亡的冲击之下,其实已经有了抑郁症的倾向。
但是为了孩子,她必须保持清醒。
从那之后,她就一步不迈的留在屋子里。
她用尽一个母亲最强大的力量,想要守护住肚子的孩子。
这个痛苦还不算。
宋铃铛好不容易熬到了生产的时候,却遇到了难产。
小山村里,别说是剖腹产了,就连一个有接生知识的人都没有。
所谓的接生婆,也就只是会拿一把剪刀而已。
宋铃铛就这样硬生生的生了一天一夜。
在疼痛的几乎晕过去,体力透支的最后关口,那个孩子终于出生了。
“哇哇哇的……”
孩子的啼哭声。
是宋铃铛这辈子里,听过的最美妙的声音。
她的骨肉血亲。
宋铃铛在这个世界上,终于不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有了孩子之后。
宋铃铛原本以为,她能开启一段新的生活。
然而孩子的身体很不好……
宋铃铛怀孕期间的抑郁症,以及生产时候的难缠缺氧的,都对孩子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孩子三天两头就发烧。
宋铃铛本身的母丨乳也不多。
完全是贫困交加。
小山村里,都是赤脚大夫,哪里会有专门看小儿科的大夫。
基本上都是用一些土方子治病。
对宋铃铛的孩子来说,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一开始。
有了孩子之后,吕建民也是开心的,毕竟是自己的骨血。
但是随着孩子的夜夜啼哭。
吕建民的性格本就暴躁,耐心在一天一天的日子里,逐渐用光。
他不仅冲着宋铃铛发火,也对着孩子发火。
难听的咒骂,不绝于耳。
宋铃铛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听到,她的全部注意都在孩子的身上。
可是……
“只要一到了夜里,孩子就开始不停哭……不停的哭……无论我怎么哄……还是不停的哭……“
“后来有一天,孩子又发烧了……夜里又哭闹了起来……”
“那一次的哭声……很不一样……我听的出来,孩子不行了……孩子喘不上气了……我的孩子不行了……”
断断续续的语句,却是宋铃铛生产之后,几个月生活中的全部。
她自己都尚未从父母双亲死亡的悲剧中缓过来,却又不得不面对一个孱弱的婴儿。
闭塞的屋子。
虚弱的身体。
啼哭的孩子。
她像是抓着人生最后希望一样,紧紧地抱着这个孩子。
想要跟孩子骨血相连,最好是一辈子都不断开。
然而……
“那天晚上……我就开始求他 ……求他带我去镇上,求他带孩子去看医生……“
“可是却说,小孩子哭闹都是正常的……等闹够了就自然不会哭了……”
“不一样……那真的不一样……我听得出来的……我听得出来……是孩子不行了……”
简简单单“不行了”三个字。
是宋铃铛人生之火的熄灭。
她将人生的时间,停留在了那一天夜里。
乔安乐听到这里,也渐渐地明白了过来,她 一直在半夜里听到的孩子啼哭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个啼哭声,从始至终都不是孩子发出来的。
而是宋铃铛。
之前的是她,今天晚上的也是她。
她在失去神智之后,无意识的学习着孩子的啼哭声。
因为只要啼哭声在,就是孩子也在。
她抱着木头,只要会哭会闹,就是她的孩子。
那样的栩栩如生。
她也学的那么像。
孩子一开始正常时候得哭声……
孩子后来虚弱,几乎要消失的哭声……
一直在她的脑海里。
记忆清清楚楚,不曾有过任何的消散。
而最终……
“孩子不哭了……”
“那个晚上……孩子再也不哭了……”
“我知道的……孩子是死了……就死在我的怀里……”
要将“死”这个字说出口,宋铃铛不知道需要多大的勇气。
她的双手紧抓着乔安乐身上的衣服,手指几乎要将布料戳破。
宋铃铛扑进在乔安乐的怀里,呜咽着哭泣着,眼泪再一次奔涌出干涩的眼眶。
而那个“孩子”……
从她怀里滑落,孤零零的躺在床上,好似麻木的看着这一切。
在这个时候。
任何的安慰都是徒劳的。
看宋铃铛哭的无法自抑,乔安乐反而还松了一口气。
因为只要流的出眼泪,就是一种情绪的宣泄。
比起麻木和自我欺骗,宣泄起码会让宋铃铛觉得轻松一点。
“哭吧,哭吧……铃铛……觉得难受就哭出来吧……”
乔安乐轻声安抚着。
她的眼神,看向了挂在床头的那一串风铃,眼睛也慢慢的红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