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恒打电话来的时候,褚鞅正在看禾豆前两天发给他的文件,是关于春节版本的调整方案,让他看看关卡设置是否需要再做修改。
之前《种豆》一测时就曾因关卡难度太阴间而被玩家吐槽,在小范围内引起了不小的争议。虽说黑红也是红,但这种短视营销毕竟不利用项目的长期发展,显然不可取。
“喂哥,老板让我来问问,你对春节那活动还有啥想法没?”宋恒在电话那边问。
“怎么是你打电话来?”褚鞅说这话没别的意思,只是单纯觉得奇怪。
凡是禾豆私发给他的任务,从来都是本人亲自来对接,不会交给其他人,这次怎么换了宋恒来问。
“哦,老板他出去了,最近都没来公司,《种豆》的事现在暂时全权由袁总负责。”宋恒说,“你还不知道吧,咱们老板最近在跟人打官司。”
“打官司?是出什么事了吗?”
“嗯……听说和《种豆》有关,有人抄袭咱们。”宋恒一聊起八卦就兴致十足,褚鞅觉得他这传播消息的热情不用到工作上属实可惜。
《种豆》正式上线不过才几个月,热度还仅限于玩家圈子,这么快就被人盯上取材了?
“没想到吧,抄咱们的还是一小有名气的漫画家。”宋恒继续道。“你是没看那书,剧情人设和咱们双男主线不能说是毫无关系,只能说一模一样。禾总看到的时候人都气傻了。”
大概是觉得褚鞅贫瘠的想象力脑补不出那惊人的场面,宋恒还贴心给他发了张现场返图,带着虚化前景的视角,一看就是某个不要命的勇士偷拍的。
照片里的禾豆双唇紧抿,冷漠的眼神直直的盯着眼前的屏幕,眼眶微红,配上那只放在桌面上的握紧了拳头的手,确实是生气的表现,但褚鞅却直觉他的愤怒并不像看起来那么浓烈。
“这事交给法务部不就好了吗?”
“不知道,反正他当天就把沈律师叫到了公司,两人关起门一通商量,下午就买票飞去了南城。”宋恒那边像是被人叫了一声,他回答的声音小了些,等把工作的事说完了,又接着刚才的话问褚鞅什么时候能复工,说自打出了这事儿,玩家那边又闹起来了,传播那边三天两头就过来倒苦水,他耳朵都快听起茧子了。
褚鞅想到鸽子说的再给一周,便回他下周复工。
挂完电话,褚鞅打开许久没登录的微博,在经常访问里点开了《种豆》超话,果然,整个社区首页全是关于这件事的讨论,除了游戏玩家,参与讨论的似乎还有那本漫画的粉丝。
【不会真有人不知道种豆是抄袭游戏吧,玩抄袭游戏还那么骄傲,这就是高贵的豆圈吗?】
【我劝某些人别犯贱,看清楚这是什么超话,要吵滚出去吵,别在这儿秀智商。】
【要撕麻烦先搞清楚情况好吗,种豆立项的时候你家老师还不知道在哪儿画火柴人呢。】
【真当互联网没有记忆吗,某游内测被爆文案抄袭我可还留着证据呢。】
……
说是讨论都委婉了,这显然是一场激烈程度不亚于氪金事件的撕逼。
褚鞅滑动鼠标往下拉,又看到了好几条对比分析的博文,有漫画和游戏内的截图。他点进去看了眼,然后默默退了出来……
这下麻烦了,禾豆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回公司了。
他还惦记着复工后要加进度开展自己的攻略计划,好不容易因为鸽子的话燃起的斗志,又因为这个突发意外蔫蔫儿的熄了下去。
陈渊这两天早出晚归,不知是故意躲着他,还是真的有事要忙。总之,两人虽同住一个屋檐下,碰面的机会却少得离谱。
若是褚鞅熬夜起晚了,晚上再故意早点回房休息,要做到一直见不到人轻轻松松,但他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地方做错了需要避嫌,每天仍旧该干嘛干嘛,反正难受的不是他。
褚鞅承认自己这种行为有些自私,可任务是鸽子给他的,人设也是鸽子定的,这锅要背也是鸽子背,他虽然倒霉,但不傻,不会做这种往自己身上揽锅的烂好事。
况且自那天之后,他也在积极的寻找房源,如果有合适的,他一定立刻从陈渊的世界消失,什么助攻什么神仙室友,都比不过他的呼吸自由重要。
褚鞅怎么也想不到,他眼里那位恐同却心善的可怜室友,此刻正在为如何解救他逃离道德漩涡而苦恼。
陈与雪的推论听起来主观又荒唐,陈渊最初听到时,只觉得这孩子脑洞真大,在性取向和骗婚两个关键点得到当事人确认之后,那些离谱的猜测忽然有了合理的落脚点。
换言之,褚鞅或许真的……对他有想法。
尽管只是脑内活动,陈渊还是不好意思把勾引一词代入。
褚鞅勾引他?这既不像是褚鞅会做的事,也不像他个人魅力会引发的事。
辗转难眠时,陈渊又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日与陈与雪的对话。
陈与雪问他:“刚认识没两天就主动为你做饭,看起来不善交际,却在你生病时不惜请假照顾,在你面前表现出体贴温柔的一面。跨年当天跨越大半座城市赶过来只为给你送蛋糕。在你明确表示可以睡沙发之后又热情邀请你同住。甚至洗澡还主动请你帮忙,还在浴室里故意装睡等你。哥,他做了这么多,你还觉得他这人没问题吗?”
她说的每件事,都确确实实的发生过,除了最后一件……陈渊没告诉她褚鞅还主动提出了让他帮忙脱衣服,这话说出去,只会让她的思维变更加发散。
“而且我仔细观察过,那天你们三个人坐在客厅,他虽然离你挺远,但身体倾向的方向却是向着你的。你走之后,他很快也回了自己房间,那个姐姐走的时候他也只是靠在门口敷衍的道了个别,连亲密的拥抱都没有一个,这是对女朋友该有的态度?”
她分条总结了一大堆,陈渊还是听得很懵,没明白其中的联系,直到她抛出那个惊世骇俗的结论:“哥,他在勾引你,他想让你做他的小三。”
陈渊瞳孔惊颤:“啊?”
“从他对那个姐姐的态度来看,他甚至还想骗婚,然后和你发展婚外情。”
连婚外情都搞出来了,陈渊当时只觉得他妹妹脑洞真大。
在褚鞅亲口承认自己的性取向以及和佟嘉莹的虚假恋爱关系前,这番虚无缥缈的推论对他而言,只是一面挂在云雾中的镜子,他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模糊的欲望与期待。
而现在,云雾散去,那镜子里除了他,竟然还出现了褚鞅。
“你如果接受不了,我可以搬走。”他听见褚鞅这样说。
尽管在说这句话时,那张一贯情绪冷淡的脸上并未出现多明显的表情变化,但陈渊还是感受到了他的忐忑与失落。
逃避终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直白的拒绝也好,有效的深度沟通也罢,总是要往前迈一步,去打破这个僵局的。
但陈渊还没想好选择哪一种,他下意识的忽略了第一个选项——他不想拒绝褚鞅,哪怕陈与雪所谓的“勾引”现在还只是有迹可循,并未像其它猜测一样得到了验证。
既然不拒绝,那就只能沟通,如何沟通呢?
对他进行道德教育,告诉他骗婚不可取?
可对方明确说了他不是骗,他那表面女友是主动配合。陈渊直到现在也无法理解这种看似合理,实则荒唐的逻辑,他不能接受。
要不还是先试试褚鞅对他的态度?
如果真如陈与雪所言,他此前所做的一切都带着明确的目的,那陈渊或许可以考虑在从“目的”入手,劝浪子回头。
可……真的有这个可能吗?
陈渊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浴室里那一幕像是装在杯里的水,随他翻身的动作倾泻而出,浸湿了他脑子里本就凌乱的思绪。
一个从未想过的问题浮上水面,在他脑海里来回翻滚——褚鞅……那天为什么没有锁门呢?
在陈渊印象里,褚鞅是个领地意识和隐私意识都很强的人,哪怕只是回房间拿个东西,他都会下意识的随手关门,为自己筑起一个相对独立自由的空间,何况是洗澡这么私密的事。
陈渊曾在某次睡懵了,耷着颗脑袋就往卫生间走,手拧到把手才发现门从里面反锁,他由此记住了褚鞅有一个人进浴室会反锁门的习惯。
但奇怪的是,那天他把他扶进浴室之后,对方既没让他帮忙锁门,也没自己起身锁门。
甚至在陈渊进去叫他的时候,他呼吸正常却全程没有反应,直到陈渊把他抱回床上也没有醒过。
真的睡得这么沉吗?
一想到那晚上的情景,陈渊的脸又不可控制的烧得通红。
自从确认自己的性取向之后,他一直都在有意识避免和同性有过于亲密的接触,一是怕别人知道自己的情况后会心生芥蒂,拿他当变态:二是觉得自己这情况理应避嫌,不然就和大街上占女孩子便宜的流氓没什么区别。
他对自己的道德要求一向很高,绝不可能允许原则之外的事发生。
可那天,他不仅帮褚鞅擦干了身体,换了衣服,还拦腰把人抱回了卧室,其举动极尽暧昧亲密,以至于他全程呼吸不顺冒冷汗,怕极了褚鞅突然醒来指着他鼻子大骂。
没想到那人果然很配合的睡得很熟,醒来后对那事也没有任何异议,甚至凌晨两点多了,还隔着房门给失眠的他打电话嘘寒问暖,语气罕见的温柔。
当时正在客厅反思的陈渊还因他这个举动愧疚难当,觉得自己实在辜负了别人的信任和照顾,遂提出了搬家的想法,结果第二天又被成功劝回。
劝回?
褚鞅在劝他不要搬走的时候,似乎也说过和这次类似的话——“如果给你带来了不好的体验,我可以搬走。”
而且,陈渊如果没记错的话,为了劝说他,褚鞅当时还强调了自己不是gay这一点。
难道褚鞅是觉得自己恐同,所以才那样说的?而现在承认,只是因为付出看不到回报,所以不想隐瞒也不想刻意迎合,想放弃了?
他要放弃我了。
陈渊得出了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结论。
今晚,他又要失眠了……
次日,两人默契的在打开房门的一瞬叫住了对方。
褚鞅觉得一大早说搬家的事不太好,于是决定让对面睁着俩兔子眼,一脸严肃的人先说。
他这一让,就听见陈渊用那清亮的声音平仄有声的认真道:
“哥,其实我也是gay。”
褚鞅一句卧槽梗在了喉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