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担心你。
川楼眼孔里是玉砌急切且关心的脸,少年一路奔跑,脸上带着些许薄薄的汗,他的手抓着自己的手臂,手心的力度和温度透过轻薄的校服外衣穿透到自己的手臂上。
他抓的很紧,手心很炽热。
川楼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
满是烦躁的内心散去了许多,现在他只觉得有些茫然。
人生中第一次贴切感受到担心这个词的时刻,不是来源于家人,而是来自玉砌。
虽然爷爷奶奶有时也帮他挡住了爸妈给他带来的折磨,但爷爷奶奶对他的态度很冷淡,他是能感受到的。
他像是一个生下来就不被人所喜欢的孩子。
对于父爱母爱,亲人的至上关怀……他全部都没体会过。
川楼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
眉眼的冷漠直直穿透了玉砌的心。
玉砌有些迟疑的放下了手,“抱歉……我有些担心你,所以就过来了。”
川楼淡淡垂下眸,嗓音有些发紧“没事,走吧。”
……
玉砌从认识到现在,一直跟他形影不离,除了玉砌,几乎没有人关注他的情绪,他的感受。
除去在家待着的日子,其余的时间几乎都被玉砌占满了。
在周末时被玉砌邀请去商场打电动,在学校时与玉砌找隔壁班的田久。
一直是他带着他去社交。
虽然他觉得有没有朋友都没关系,对于他来说,朋友不是必需品,他想做的事情自己就能做到,至于别人怎么看待他一向不关心。
但现在……
他好像体会到了有好友的好处。
川楼浅浅呼出气,他插在衣兜里的手动了动,伸出来,与玉砌垂在身旁的手对拍了一下,“去你家。”
玉砌心一跳,直接拉起川楼的手,不再回头看还在激烈争吵的三楼,像逃出恶险之地,把川楼带离了这个地方。
……
蓝清看着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眉眼清淡的男孩子,觉得稀奇。
“川楼好久没见你来阿姨家坐坐,要吃点水果吗?”
川楼听到蓝清的问话后抬头礼貌道,嗓音还有些清冷,“不用劳烦您,我……”
“在这里坐坐就好。”
他不知道怎么回应对方的热情招待。
玉砌从厨柜里拿出新的碗筷出来,在水龙头下洗净,开始盛饭。
他一边拿着勺子一边问川楼,“你要吃多少啊?”
川楼有些茫然,“不了,我……。”
玉良锦坐在沙发的另一旁看着新闻联播的收尾,见他有些局促,便笑道,“在阿姨叔叔家不用客气,想吃什么都直接说就好。”
川楼点了点头,浅浅的呼了一口气 ,“那劳烦了。”
玉砌把汤和菜从厨房里端了出来,把盛好的饭放在川楼面前,“你……没吃饭吧,先吃我家的。”
川楼第一次在别人家吃饭,有些不自在,肉眼可见的局促在玉砌眼里是川楼新的一面,他觉得有意思,“没事,把这当自己家就好。”
蓝清从厨房里拿出雪碧放在桌子上,“不好意思啊川楼,阿姨叔叔平常不买饮料到家里,小砌也没怎么喝饮料,家里现在只有雪碧呢。”
川楼张了张口,想要回答些什么,被玉砌拿着筷子敲了一下他的碗,“哎呀,别谢来谢去了,快吃吧,不然等下饭凉了。”
“好…。”
川楼在玉砌家里享用了一顿不算丰盛但很温暖的晚餐。
很愉快的一场晚餐时间。
川楼吃完饭后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时间过的很快,告别的时间几乎一瞬似的就到了。玉砌与川楼站在家门外的楼道上互相道别,“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晚风掠过川楼的发梢,他的眉眼不再冰冷,楼道外皎洁月色打在楼道的地板上,映照在川楼的脸上,表情显得罕见的温柔。
“不用了,外面冷,我自己回去就行。”
风吹起了川楼敞开校服外衣的一角,窸窸窣窣的布料声在安静的楼道里发出轻微的声响。
“……”
两人对视了一会,没有人来打扰他们。
川楼觉得自己很享受这样静谧的气氛。
夜晚,月光,暗黑的楼道,眼前明朗的少年。
川楼嗓音在夜晚的柔光下显得温和,“那我先走了。”
玉砌点了点头,“那我送你到楼下,我家楼道这个灯坏了,不能响应。”
川楼没有拒绝,与玉砌并肩走到了楼下,转身朝玉砌笑了笑。
玉砌愣了一下,随即也朝他一笑,“路上小心,明天见。”
“明天见。”
川楼的视线从站在楼下的清瘦少年移到少年背后的月亮上。
月亮很皎洁。
今晚的月色真美。
川楼心想。
……
第二天
玉砌一早就从家里出门,往川楼家楼下走。
他还是有点放心不下川楼。
他父母真要离婚吗?玉砌想。
等川楼单背着包出来的时候,玉砌已经在他家楼下等了一会了。
“早。”
“早。”
玉砌等待川楼走到他身旁时,才往学校方向走。
南方的秋天普遍是闷热的,但可能是昨晚凌晨下了雨的缘故,早晨的空气中漫着清新。
玉砌和川楼都惦记着昨晚发生的事情,两人踩着下雨过后掉落在水泥路上的落叶,避着水坑,一路无话。
快到校门口时,川楼微微转头低声讲了一句,“以后我去你家楼下等你就好。”
玉砌笑了一下,“行啊。”
昨晚上他俩最晚离开教室,今早他俩又最早到教室。
玉砌把教室门打开,教室如同昨晚摆设一样一样没变。
川楼回到位置上,把昨天写完的数学卷又拿出来再次检查了一遍,突然讲道:
“我爸妈……今天去办离婚证。”
玉砌正准备趴在桌上睡一会,前几天中医给他开的新药方挺有效果,病没那么严重了,就是有点嗜睡。
他听到这句话就没了趴下去睡的动作,他直起身,没看川楼,只是盯着桌面问道:“那你跟……”
“我跟我爸。”
“啊。”
教室的指针刚指向七点十分,空气里有着粉笔灰的味道。
玉砌突然觉得有点发闷,便打开了身旁的窗户。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川楼的目光隐去了平常惯有的清冷,看向玉砌的时候目光显得温和。
玉砌看着川楼,心里隐隐觉得今天的川楼和以前相比有些不一样。
好像稍微变化了一点——
比起冷淡,更多了些温和。
是错觉吗?
未等玉砌想明,川楼的话便把他拉入了另一段思绪——
“没关系,玉砌。”川楼头一次这么郑重的说话,“因为还有你们在。”
玉砌看着川楼散去清冷变得温和的眉眼,忽的想起幼儿园那年的某一天,也有类似相同的话。
那天是自己被什么东西夹住了,举着肿起的右手指给川楼看,泪眼朦胧的问他会不会嫌弃他,把他抛下。
因为当时玉砌觉得川楼是自己最重要的朋友,不想因此失去。
但现在好像对等了过来。
他也被需要了。
玉砌后来想,或许就是那一刻,自己成了川楼所特别之人。
……
///
在小时候川楼的眼中,世界黑白分明。
隔壁女孩子的笑声只让他觉得吵。
他不理解为什么父母都喜欢隔壁家的小孩,安静一点不是更好吗?
安静下来,就不会受到过多的关注。
无论是乔倩突如其来的怒火,或是川庆莫名其妙的撒酒气。
他只需要一个人静静的待在房间里,静静做自己的事情。
乔倩虽然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打人,但她有一点倒是做对了。
川楼对数学和文学作品很感兴趣。
三四岁的幼儿计算题到小学乔倩给他买到奥数题,他都有认真的完成。
小时候的他认为,只要安安静静,即使被说成孤僻,哑巴,也没有什么关系。
因为他对外界的评价并不在意。
他只关心他想关心的。
小时候的他眼里只有学习,有时能待在房间里静静写上一整天数学,或者看上一整天的文学作品。
儿童文学在他小时候看过不少。
后面渐渐熟读了四大名著和诗经,兵法一类的古典文学。在长大点开始了解历史,了解外国文学。
或许是从小一直一个人的缘故,在他遇到玉砌前,他很少和外人说过话,也没人给他过与外人交谈的机会。
到访玉砌家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他们一般只在外面,很少到对方家里,川楼是一次都没去玉砌家。
他面对玉砌的父母的热情好客,第一次没了平常惯有的镇定稳重,心里最柔软的一部分被玉砌家人所打动,露出了面具之外的一面——
他不知怎么让自己的善意表达出来,对于以前,他从未向这个世界展露过善意,而那晚是他人生中的头一次。
年少的他越是在意越是弄巧成拙。
最后表露的全是礼貌和局促。
但是玉砌家人理解他的本意,给他招待了川楼所认为自己经历过的最温暖的晚餐。
川楼想,什么时候看到世界不再是黑白?
可能是遇见玉砌笑着向他伸出手的那一天,也可能是玉砌在他最为茫然烦躁的时候带着他离开。
川楼从玉砌家出来的那一天晚上,就想着世界上竟然真的有乌托邦。
玉砌家就是川楼的乌托邦避难所。
时间悄悄流逝,少年内心的终年冰冷的坚冰终被对方的温暖渐渐消融。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就给对方在心里预留了空位。那里只能容下最重要的一个人。
川楼想,他一定就是最重要的那一个人。
……
玉砌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身上会发生类似于结缘一般的事情。
自从川楼家大变样后,没到一年,他父亲又给他找了一个名叫沈婉禾的女人。
那个女人长发飘飘,长得特别秀丽。
说话温温柔柔的,但语句全是拒绝不了的话。
她的强势的刀锋像藏在一团棉花里。
原站着看没什么异样,触碰后就会被扎伤。
玉砌的病在六年级刚开始有些好转,但因为后来春游意外落水后,就开始一落千丈。
什么药都挽回不了他身体的衰败。
本是最有活力的年纪,却只能长期请假躺在家里。
他经常望着窗外的绿叶,想着自己会有一天好起来。
川楼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没了平常常有的冷淡和与人一点儿的距离。
因为那次春游他没去。
川庆那天带着他去见新的妻子,沈婉禾。那是川庆离婚后工作上被上级调到新的工厂地点那边认识的。
川楼往常都与玉砌一起走,唯独那一天他不在——他很自责。
虽然他没说出来,但看他的表情和动作就知道。
至此,川楼对他的特殊更加明显,不再如其他人那般冷淡,行为举止都显柔和。他开始关注玉砌的病情,因为他,川楼渐渐学会了照顾人。
在六年级的某一天晚上,玉砌突然病发,被父母亲送到医院时,他模模糊糊看到医生墨绿色的工作服,忽然想起儿时川楼说过的一句话。
“不会,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嫌弃你。”小川楼抬起手轻轻的摸了摸小玉砌的手,又说了一句,“我不会抛弃你的。”
这是小玉砌自认识小川楼以来,听过小川楼说过的最长一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