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死了。这是孟惊棠的第一反应,太痛了,全身好像被什么破开。
“怎么办她死了吗?”
“死了……死了便死了!叫小六子把她扔到枯井里去!”那人略带惊慌的声音传入孟惊棠的耳膜。
混乱的思绪充斥着她的脑海,死前的一切都在她脑海里飞速闪过,她熔了七七四十九天才大功告成的琉璃琴、混着甜腻气息的十三仙、六一、冒充的“沈温书”、青玉……
她只感觉一股暖气在她的五脏六腑横冲直撞,全身都湿漉漉的像溺在水里,她漂亮的眉头紧蹙着。
感觉到有人来碰她的身体,一瞬惊醒,孟惊棠紧闭的眼睫轻颤,黑雾散尽,周围骤然亮了起来。
“啊!”
发现她睁开眼睛,抬着她手臂的孟杨柳猛地松开了手,孟盼姿不明所以,也被她这一声吓得松了手。
孟惊棠软绵绵地摔在地上,不知压着了哪处伤口,疼得她闷哼一声。
孟杨柳早就跑得不知踪影,空旷的竹林里只剩下孟盼姿和那本该再也醒不过来的人,掠过的清风激得孟盼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随手捞了根棍子,大着胆子往前探。
“咯吱咯吱”的枯叶被踩碎的声音清脆如铃。
孟惊棠拍了拍昏沉的脑袋,终于感觉好受了些。
“能扶我一下吗?”她这一开口才发现嗓子沙哑得不成样子,这声音活像野外的厉鬼来索命。
孟盼姿被吓得丢了树枝,“啊!”
孟惊棠无奈,只得重复一遍,“我手上脚上都有伤,麻烦你了。”
不知道这人去哪儿滚了一身伤,手上腿上都有被撕咬的痕迹,小腿上的肉血迹斑斑,再不去看大夫都不知道腿能不能保住。
看着那人满脸满身的血,孟盼姿听了话,颤巍巍地点头,走过去扶她。
“多谢。”等孟盼姿的手搭上她的肩膀,孟惊棠对着她笑了一笑。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满是血和淤泥的脸,看起来又脏又吓人。她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阴森极了。
孟盼姿强忍的惧意在这一刻爆发了,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呜呜呜让你被狼咬的是孟杨柳不是本小姐!你别过来啊呜呜呜!”
她捂着眼睛,后悔得直跺脚。就不该跟孟杨柳一起去玩,这傻子被咬了之后整个人都变了,她以前哪里会明白道谢?
她想跑又不敢跑,这竹林里指不定哪儿又钻出来一头狼。待在这里又有“被鬼附身”的孟惊棠,真真是前有狼后有虎,谁来救救她啊!孟盼姿哭得更大声了。
这丫头哭起来的声音简直是响彻云霄,惊得枝头的鸟全叽叽喳喳飞走了。若不是孟惊棠现在没有法力,她怎么也得听听它们是怎么骂她的。
看她哭得投入,想着也放弃了跟孟盼姿交流,孟惊棠开始思索起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她现在的身体没有灵气,更没有法力,俨然是一副凡人的躯体,可是她到底是怎么会到这具身体里来……
也不知道青玉怎么样了……
“二小姐小小姐!”
随着一声惊呼,一排排侍卫冲出,孟惊棠被兜头罩下一件披风,还没看清来人,她就趴上了一个宽阔的肩膀。
“娘!娘!呜呜呜吓死我了。”
队伍中央站着位衣着华丽的妇人。孟盼姿小跑着想投入她的怀抱。
“站住!”妇人眉头一拧,两个婢女赶忙上前一左一右钳住孟盼姿。
“娘!”孟盼姿不可置信地盯着她。
“把二小姐带回厢房,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任何人探望!”
美妇人厉声下令。
孟惊棠想探出脑袋,被那人宽厚的掌轻轻摁了回去。
披风太过温暖,察觉到这人不会伤害她,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背上睡了过去。
将孟惊棠往上提了提,偏头对上萧岚青的目光,容胤朝她颔首,“烦请大夫人速速备好马车回京,夭夭这伤拖不得。”
萧岚青点头,雷厉风行的安排下去,眉宇间全是疲惫。
容胤没再多说,他掏出一张密密麻麻的符,“五行地法,行在一瞬,移!”
天龙寺门前,一众僧人早已在门口侯着。
“阿弥陀佛,诸位施主快快请进。”站在最前面的小和尚施礼。
萧岚青蹙了蹙眉,她一向不信神佛一说,正欲开口便听那位和尚笑道,“施主不必多言,我们住持早上便为小姐卜过一卦。”
“大师神机妙算。”容胤道。
他将背上熟睡的女孩交给和尚,给萧岚青使了个眼神便往一旁走。
“我想见见二小姐。”他道。
萧岚青没急着回答,少年的眸深不见底,黑蒙蒙一片,从他年幼看着长大,现在她反而看不清。
——
孟盼姿有些惴惴不安的看着面前的人,他不说话时总让人觉得阴沉。
从她讲完知道的事之后他便一直没说话,只端着茶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瞥见孟盼姿昭然若揭明晃晃挂在脸上的心情,容胤大发慈悲。
“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他和煦的笑道。
孟盼姿这下犹豫了,她疑惑,“你没什么要问我的了?”她以为他还会问很多,比如孟杨柳为什么欺负孟惊棠,再比如她为什么会信孟杨柳那个蠢货的话。
容胤笑着反问,“我还该问些什么吗?”
他平时给人的感觉太温柔,孟盼姿没察觉他有什么不对,赶紧甩着脑袋直说没有,摸到房门旁“噔噔噔”跑了。
孟盼姿说那丫头被狼咬了之后像换了个人似的。容胤蹙着眉头,以前的孟惊棠像个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鹌鹑,没人能跟她走到一块。
她总嘀嘀咕咕一些大家都听不懂的东西,她有自己的思维,这种反常人的思想被大家叫做傻子,她就顶着傻子的名头长到了七岁。
她的父亲是景国的镇国大将军,常年征战在外,母亲在她尚且年幼时就病逝,萧岚青对她再好也不能把她拴在腰带上时时护着。所以她被人欺负也没有办法还手。
她没上过学堂,不会与人交流,长相也不出众,甚至说还不及普通人,算得上丑陋。
孟杨柳他们欺负她不会说话,时常以捉弄她为乐子消遣时间。
她向来逆来顺受,最后不过也只是一个人躲在角落,接着做他们理解不了,但她觉得乐趣无穷的事。
她看蚂蚁搬家、看迷路的蜜蜂、看破茧的毛毛虫、看世间万物,也许她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只是她的脸上经常脏脏的,没人看见。
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一夕之间就学会了与人沟通,怎么听怎么匪夷所思。
茶盏被放下,容胤面色沉沉,起身出了门。
——
孟惊棠是被渴醒的,待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一轮弯月斜斜挂在夜幕里,细碎的光透过纱窗照进来。
适应了一下现在全身被绑满绑带的身体,孟惊棠忍着疼翻身下了床。
拖着一身的伤,终于爬上桌子,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两杯茶水下肚,她这才有了点活过来的感觉。
“喵——”
一只野猫跳上了她的窗。
孟惊棠看过去,那猫好像不怕人,也直勾勾盯着她。
是只黑猫,蓝色的瞳孔,它优雅的舔着自己的爪子,看起来很高贵。若不是它过分短了些的腿,孟惊棠真要怀疑它是不是修行高深的猫妖。
“喵~”野猫翻下窗,身影消失得彻彻底底。
孟惊棠没兴趣理它,她还在为未来做打算。
野猫走出一截路发现她没跟上气得四条腿差点分叉。
它忿忿地又绕了回来。
“喵~”它熟练的爬上窗,在月光下凹造型。
那丫头长得实在丑陋,现在面上还蒙着纱布,露出的部位又肿又泛着青紫,不到万不得已它才不去蹭她。它嫌弃地甩了甩脑袋。
孟惊棠手撑着脑袋,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什么事都有,以至于她搞不太清楚现在的状况。
窗口那只搔首弄姿的猫她也没兴趣,反倒让她有些想念她那只蠢萌蠢萌的坐骑。
她轻叹一声,重来一世,她不知道该安安稳稳的过好这辈子,还是该杀回去讨个为什么。不过在这之前还有好多问题等着她去寻觅答案。
那猫见她没动静,甚至没注意到自己,有些恼了,一步跳到桌子上薅她头发。
“喵!”抓死你抓死你抓死你!
不知道这猫怎么突然发疯,孟惊棠念了个咒,手上快速绘着,轻轻在它脑袋上一点。
四目相对,什么反应都没有。
孟惊棠懊恼,“我给忘了。”这身体灵气都没,哪能用法术啊!
野猫鄙夷的看她一眼,两条后腿扭捏挣扎半天,最终俯下头蹭了蹭她的手。
“喵~”
“你在我这儿晃了这么久,到底想干嘛?”孟惊棠挠它后脖颈。
野猫抖抖身体,“喵!”
它三步跳上窗,歪头看她,“喵?”
孟惊棠想了想,披上一旁挂着的披风,跟着它出门。
她拢着披风,小步跟在它后面。野猫一路慢跑着,到了一处殿前突然停下,像是受到巨大的恐惧,它全身毛都奓了,然后突然加速,失了踪影。
孟惊棠眼睁睁看着它跑得没影,冷风吹过,她不受控制地轻颤,“阿嚏!”
太冷了,刚想朝来时的路转回去,余光避不可及的一瞥,就被殿里的佛像吸引了目光。
准确来说,那不是佛像。
高挺的鼻梁,如青山划下一笔的眉,深邃立体的五官如无价的艺术品,他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意,给人的感觉却极尽压迫。
那不是什么神佛,那是魔尊——楼昭。
他不像从前的魔那样生性残暴、喜好杀戮。他不爱战争,所以四洲三界才能和平这么多年。
他活在传奇里,她以前好多次听赢曜说佩服他。他佩服的是他足以改天换日的能力。
唯一一次见他,是在赢曜的画里。
鬼族不安分于现在的和平,想发起战争,刀锋直指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想以此激怒保护凡间的神明。
鬼王带兵亲征第一日便被他拿下。
百鬼夜行,四周全是逃难的流民,他如天神降临,一袭白衣不染纤尘,明明是魔,却比那些道貌岸然的正派仙君更像悲天悯人的神。
她抬头望着这尊纯金打造的巨大佛像,对上他被雕刻得栩栩如生的漂亮的眸。
“呵。”一声轻笑荡开。
黑眸染上红色,他抬指轻轻一点,殿中映出天龙寺大殿的模样。
沈温书拿扇子尖戳戳旁边站着的左护法,“尊上笑什么?”
宋景言下巴往那幻影处抬了抬,一眼看去就被吓到,“哪来的丑丫头大半夜烧香拜佛!”
沈温书对他的一惊一乍已经免疫了,他瞥他一眼,拿扇子拍了拍他。
“尊上莫不是要帮她还愿?”宋景言现在想起那张丑陋的脸都还后怕,“那也太太太太没眼力啦!”他搓了搓胳膊,满脑袋不理解。
一颗葡萄朝他飞来,宋景言躲不及,硬生生挨了一下。
“哎哟!”他捂着脑袋。
沈温书轻声笑他,他哀怨又小心翼翼地看向主位上懒洋洋靠着的人。
楼昭唇角勾着笑,漫不经心的拨着垂下的佛珠。
“既然如此,不如送她一份礼。”
他清浅的眸扫过大殿中那个瘦小的身影,她虔诚地对着他的像拜了一拜,嘴里不知道在喃喃些什么,又爬上他的供桌,顺了几颗桃子走。
丑吗?他倒觉得挺可爱的。
天界。
又是一年春,阳光破云而出,枯萎的花还是开了,比往日的更加艳丽。
难得的好天气。
魔尊最近不知道发什么疯,说是出门游山玩水结果半路把人家血族给一锅端了,天界收到消息的时候那人已经明目张胆的带着手下把他们也给围了,就像路过来顺个便的样子,甚至那个呆呆的不知道做什么的左护法还在啃鸡腿。
孟惊棠死了,赢曜受伤闭关,天界已如一盘散沙。此时楼昭若是打进来,那他们跟等死没什么区别。
“本尊要那把琉璃琴。”坐在九头蛇辇上的年轻男子漫不经心伸手一指。
虞窈怀里抱着的琉璃琴瞬间被订上一个血红妖异的花型印记。
她脸色白了白,抱着琉璃琴的手紧了些,不自觉地往帝后身边退。
察觉到女儿害怕,天帝大着胆子指向他,“楼昭你别太过分!否则我定要你好看!”
“不愿给吗。”他嘴角挂着温和的笑。
楼昭懒洋洋起身,飞身而下立于山巅之上,居高临下的姿态,压迫不着痕迹的侵袭而来。
不愿再听废话,他勾勾手,那琉璃琴便四分五裂。
虞窈惊呼,“我的琴!”她连忙捧起那点余下的残渣试图还能修复。
惺惺作态。
碎掉的琉璃琴化成一片片残影,老妖王被孟惊棠熔进琴里的魂魄被放出,再见光明,恍如隔世。
魂魄融出一个黑黢黢的肉身。
楼昭蹙了蹙眉。
“参见尊上!谢尊上不杀之恩,我愿为尊上……”他激动地跪倒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表忠心。
一柄黑色的剑穿透他的心脏,他睁着眼睛,死得不明所以。
剑从他身体里退出,楼昭揉了揉额,无奈笑道,“聒噪。”
血族灭了,琴也毁了,剩下的,不知道小煞星该怎么处置呢?
楼昭眼里浮起浓浓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