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长枫也没想到,自己会因为当时心灰意冷之下的坚持,躲过今日的大祸。
可宣纸的太监却小声提醒,“江老先生有个好学生,虽然您只教了那么几日,他确实个有心的,让护国将军求到了宫里。”
再多的话,太监却是不愿意说了。
江长枫仰天长叹,没想到,他为江家后生传道授惑多年,在最后,却受了一个门外弟子的尊崇。
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顾荣濯让小厮送来一封信:学生愚笨莽撞,劳先生不吝赐教,铭感五内,师恩一日不敢忘记。还请先生保重,让学生有机会再来受教。
他怕老先生因为家族沦陷后,悲痛之余伤了身子,看起来很有担当。
事实上,顾荣濯的这份善意,是因为他入学那天,江长枫对顾莲儿的赞赏,尊重。
江长枫也是江家唯一一个,没有欺负过他嫡姐的人。
顾荣濯感恩每一个对顾莲儿好的人。
江长枫不懂小小少年的心思,只是捋着胡子,满眼欣慰,感叹这孩子的字迹,长进不少。
江家受到这样的惩罚,江长枫早有预料。
那些被家里宠坏的孩子,就是一个家族腐败的开始。
他也曾提醒过江族老,是否应该更加严格的约束江家子弟,江族老却并未放在心上。
如今,都不过是自食恶果罢了。
若说没有半点伤心,也是不可能的,那些曾经在学堂受教的江家孩子,他是真心相待,如今……
小小孩童也被流浪,的确有些残忍。
可顾莲儿没有太多动容。
她不是圣母,是在战场上淤血杀敌的女将军。
她拿起兵书学会的第一句话,就是斩草要除根。
那些孩子享受了江家的荣华富贵,尊重荣宠,就要承担大厦倒塌后的结果。
若是把这些不明真相却被灌输了恨意的江家孩子留在京城,他日一个不备,就是要了她命的毒蛇。
就像她第一场上战场,因为放过一个满眼恨意的男孩,因此害得身边一个亲兵为救她惨死一样。
那样的事情,她不允许再发生!
她宁愿死后下地狱,也不要活着的时候惨死他人剑下!
江家这个读书人的旗帜倒下,会有千千万万个读书人想要站起来,成为下一个清流名贵。
朝堂上一时之间,竟隐隐有百家争鸣的势头。
顾莲儿相信,这会是一个好的开始。
半月后,所有调查结果都公示出来。
江初年通匪杀妻的事情是不争的事实,除此之外,江家其他人手上,或多或少,也都沾着不干净的东西。
比如,江夫人年轻时候发卖的妾室,夭折的庶子,其他各房老爷有过强抢民女,公子哥也有吃喝嫖赌。
醉生梦死的后辈们在江太爷留下的富贵里,不断挑战世俗的底线。
查到最后公布出来惹得全民激愤的,是江家发国难财。
在战乱时,皇城的粮价一涨再涨,饿死多少人。
若不是顾家赊账,赔钱的救济,怕是这皇城守住,也剩不下多少百姓。
江家该死!
不仅仅是他们对飞凤将军的恶,更是激怒全城百姓,害死那么多无辜生命的恶!
昔日以自己是江家门生为荣的文人,此刻都恨不得当一只把脑袋埋进沙子的鸵鸟,生怕遭受半分连累。
恶贯满盈的土匪头子被砍头这天,百姓们自发出动,用自己的方式给顾莲儿出气。
江家流放这日,百姓们更是激愤,烂菜叶烂鸡蛋的砸,骂声一浪高过一浪。
昔日高高在上,受尽万人追捧的江家,此刻每个人都恨不得踩上一脚。
城墙上,萧谨言眸子幽深,“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江家这个局面,足以让我受益终身。”
萧谨言感叹,江家不愧是好为人师啊,给他上了这印象如此深的一课,他此生,都不会忘记今日这一幕。
在他身旁一身玄衣负手而立的男子一脸冰霜,“这只是开始。”
萧谨言收回眼神,脸上有几分笑意,抬手拍上他的肩膀,“冲冠一怒为红颜,这美人关,你既然过不去了,就把人娶回来”
他知道,沈轻舟不是说说而已。
江初年的流放路上,相比不会孤单。
那些曾经落在顾莲儿身上的委屈,只会百倍千倍的,出现在江初年身上!
沈轻舟还未开口,便听到哒哒的声音由远及近,一辆黑色骏马从城内追出,马背上,坐着鲜衣怒马的飒爽女子。
顾莲儿被铃铛按着调理了这些日子,不仅伤痕全部消失不见,皮肤还白嫩许多,一袭湖蓝色的衣裙,衬得她越发出尘无双。
萧谨言挑眉,这个女子啊,让人痴迷的,不仅仅是性格,长相也是那般出众。
顾莲儿拦下队伍,坐在高头大马上,俯视江家众人。
江家人看到这个罪魁祸首,都恨不得冲上去把她拉下来。
可她就那样高高在上,举世无双的看着他们,他们却连她的裙边都触碰不到。
顾莲儿拿着马鞭的手指向队伍里一个瘦小的女子身上,“军爷,这个人给我留下。”
说着,她跳下马背,把卖身契递给领头的军官。
“飞凤将军真是折煞我了,您看中那个丫头,这是您的福气!”
顾莲儿笑笑,和卖身契同时递过去的,还有一摞厚厚的银票,“军爷,流放路上买酒喝,女子在这世间不易,还请手下留情。”
被流放的女眷,和最低等的妓子没有区别,这一路山高路远,那些看守的士兵想要做点什么,这些孤苦的女人简直无处可逃。
顾莲儿终究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江家这些女眷在她被算计被伤害的时候,没有伸出援助之手,可她,终归是见不得女子走到被凌辱那一步。
对方立马领会顾莲儿的意思,笑得谄媚,“飞凤将军大义,您尽管放心,小的都明白的。”
除了江夫人和秦婉如以外的江家女眷,看向顾莲儿的眼神都颇有些复杂。
她们恨顾莲儿连累了她们,却又感激顾莲儿在这个时候,保全她们的最后一丝尊严。
顾莲儿轻笑一声,“江家发国难财,诅咒国运,辱骂陛下,这些可与我无关。”
终究,是江初年他们这一脉惹出来的祸事。
日后到了流放的苦寒之地,江家这偌大的家族,就好好的内斗吧。
秦婉如看着士兵把如墨拉出去,丢到顾莲儿身前,吓得瑟瑟发抖,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顾莲儿是要报复自己,冲自己来的,还好不是。
“顾莲儿,如墨你随便折磨,你有气冲着她撒就好了,不要恨我,不要报复我。”
如墨红着眼睛看向昔日的主子,实在不敢相信这是她说出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