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稀疏,蝉鸣不断,月光把最后一缕温柔映在青年温润的脸颊,划过他单薄的黑色衣衫。
青年顿下脚步,抬起乌眸,那双在浓密睫毛影下的双眼淡淡地瞧着。
黑色的瞳孔中,银白色的月光被层层乌云步步蚕食,只一晃,青年便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那莹白的侧脸消失在茫茫黑暗中。
青年怔了几秒,颤颤睫毛,又低下头重新迈步。
他在丛林隐秘中按下一处,向下延伸的台阶便显露出来,那台阶下的无边黑色狰狞着面孔,弥漫出刺鼻的血腥气息。
青年没有犹豫,黑色的长靴熟练地踏过狭窄黑暗的阶梯。
一点烛光透了出来。
这是一间年久失修的密牢,四面破裂的石墙上布满各种黝黑的刑具。
头戴官帽,身着紫色方领圆袍的人歪歪扭扭地立在阶口,是宫里的内侍监。
“将军来了。”
说话的声音尖尖细细,边说边把墙上透着黑红血迹的长鞭拎在手上,拖着往中间走去。
那鞭上倒刺林立,挂着不少作呕的血肉,令人不寒而颤。
内侍监停下的地方是密密麻麻的碎瓷片,在烛光跳动下隐约透着尖利的红光。
他把鞭子甩出几声骇人的空响,朝青年望去。
青年一言不发,走几步就跪倒在细碎的瓷片里,就像跪拜在佛前软垫上那样简单。
很快,烛光激烈地跳动起来。
青年背对着烛光,看不清楚面色,只有紧握的双拳和微微颤抖的身躯直面着常人不堪忍受的痛击。
整个惩戒室回荡出的,竟然只有内侍鞭打的剧烈喘息和不断回荡的刺人的抽打声。
鞭稍下的血开始滴落,又被飞起的长鞭带落到更远的地面,在这茫茫血雾中,终于隐约听到了一声沙哑的闷哼。
那一鞭,正中抽在左肩被敌将长刀砍伤的地方,青年晃动的幅度大了一些。
内侍玩味地顿一顿,鞭子挑了挑衣服下的血肉。
接下来几鞭,他竟原模原样地又在受伤的左肩上再次抽打。
然而青年再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颤抖地更重,有些跪立不住,他将双手撑在碎瓷片上,一股温热涌了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场非人的折磨总算停了。
内侍蹲下来,看着自己造就的完美伤痕,满意地说:
“温将军,今日这百鞭算结束了。”
“咱家还要多几句嘴。你与玄甲军对阵半月有余,还是未成功退兵,君主对你很是不满。”
“即便你每日领这军罚,立下军令状又有何用。不如就听陆相一句,议和如何?”
“前太子已然归天,你秉承遗志,殊死对敌,是忠,但身为臣子,你要忠的是君主,而不是他太子啊!现在你与君主作对,他已故的太子能帮你吗?何苦呢?”
一阵沉默。
内侍叹口气,起身拍拍衣袍准备离开。
这时一道清哑的声音传来,只从音色来听,便觉得此人该是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才对。
青年道:“我已向陛下上书,五日内必解平江关危机,大监不必相劝。”
内侍本来抱着希望,闻言轻哼一声,转身便走。
直到空气宁静下来,只能听得到爆剥的烛火声时,青年才喘着粗气,踉踉跄跄地起身。
他的身形在斑驳的灯影中逐渐拉长,直到整个人暴露在昏黄的灯光里,这才发现——
涔涔冷汗早已浸透了他黑色如瀑的长发,厚薄适中的唇失去血色,脸色透明得仿佛昆仑山纯净的雪莲花,显出如琉璃般脆弱的破碎感。
青年显然被碎瓷片伤到了膝盖,在起身的猛痛下无法直立,只能用鲜血淋漓的手掌慢慢扶着大腿。
那血液抹在黑衣上,却半点不见痕迹。
可想而知,在这副消瘦的身躯里还有多少伤痕被黑衣湮没……
青年后背的衣衫早已破裂,凌乱的黑发下一道道交错杂乱的鞭痕滴滴渗出血迹,还有些深深浅浅的伤痕遍布在他双肩、后背、腰腹。
有些伤口还没愈合,又被无情的撕裂、扯开,血淋淋的皮肉外翻出来,几乎可见森森白骨。
青年慢慢站直,扯痛到伤口时,就用牙齿狠狠地咬住下唇,淡唇竟染上了妖艳的色彩。
他艰难地迈步,穿过台阶,又穿出一片树林,不远处身穿铠甲的一人端着披风等在那里。
那人听到声响,微微抿唇,快步上前,将黑缎披风为青年系上,又搀扶他登上马车。
青年松了一口气,闭目靠着摇摇晃晃的车壁勉强休息。
过了一会,马车外那人忍不住轻声说:
“将军,今夜不如休息,明日再升账不迟。”
见青年不应,那人忿忿不平。
“国君到底怎么想的,将军明明在前线为国陷阵,为何要遭受如此此对待!”
“这几日更加过分,竟然连伤药都不让用。”
夜幕下那人担忧的表情溢于言表,拉缰绳的手绷得紧紧的。
“我偷偷藏了一些,将军,我们不如先去上药,那圣旨不听也罢。”
那人驾驶马车,脸偏一下,期待着主将回话。
青年果然开口。
“温凛,回营升账。”
那音温润却掷地有声,透露出不容拒绝的上位者语气,温凛只能称是。
马车嗒嗒前行,不多时,便可见远处灯火通明,再靠近一些,马车缓缓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