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节 怀璧其罪
身在北平的皇帝陛下可谓是忧心忡忡,先后收到了赛哈智的密报和锦衣卫的奏报时他就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当湘潭祸起的消息传到北平时,其实这位皇帝陛下早就已经下令让柳升准备带兵去协助李彬平叛了,因为他也知道,长沙一旦失守,这江西、湖广两省就危在旦夕了!
所以,当皇帝陛下收到徐景昌的加急捷报时,居然兴奋的一下子从凳子上蹦了起来,这位马上就要五十岁的皇帝这一刻兴奋的像小孩子一样,不停的转着圈念叨着:“好好好,好啊,监国太子这次是立功了,景昌也不愧是徐家的将种,干得不错!”
四周的臣子自然是纷纷出言道贺,可皇帝陛下这兴奋劲一过就觉察出不对味来了,这监国太子一向谨小慎微又明哲保身,如何会贸然出兵?徐景昌的斤两他也是知道的,并非天生的将才,这第一次带兵出征就能一举击溃数倍之敌?就算是情况危急监国太子真的派兵去协助平叛,可太子就真能放心到让一个从未见识过战场的嫩雏做领军主讲将?
按监国太子那凡事都力求把稳的性子来说,这绝对不可能。那就说明,徐景昌领军只是个幌子,真正领军的一定另有其人,那这人会是谁?皇帝陛下是何其睿智的人,左右一想就大概明白是谁了,可他得让手下这些大臣也明白啊,于是皇帝陛下吩咐道:“把那报捷的军卒唤来,朕有话要问他。”
不一会儿,那军卒被带到了,跪拜之后,皇帝问道:“朕来问你,你们是如何会从南京出兵的?”那军卒照实答道:“只因监国太子殿下收到了丰城候的求援,便着我们星夜兼程赶赴湖广,没想到正好听闻乱军要攻打长沙,定国公便在下马塘截住乱军予以痛击。”
皇帝陛下点点头道:“这出兵的时机,选择堵截的地点和用兵的手法倒是颇为了得啊,真的是定国公徐景昌领兵?”那军卒不知皇帝陛下到底何意,只能按上面交代的答道:“的确是定国公领兵。”
皇帝陛下一拍桌案道:“那定国公乃是朕的外侄,他有几斤几两朕会不知道?再给他十年的战场历练可以做到这一切朕倒是相信,可现而今么,若说这军中没有别人领军朕是不信的,你若不说实话就是欺瞒于朕啊!”
那军卒闻言大惊,霎时就被吓得魂不附体,连忙叩头辩解道:“陛下恕罪啊,非是小的有意欺瞒陛下,实在是太子殿下所派的领军主将的确就是定国公,小的也只是听说,其实真正坐镇军中的乃是汉王殿下,可这军中既没有打汉王殿下的旗号,小的也没有见到汉王殿下的铠甲仪仗,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啊。”
皇帝陛下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这才满意的点点头道:“哦,这倒是有可能,亲王不奉诏而出兵,那监国太子没有这样的胆量,只是如此一来,就只有委屈我儿高煦了!”纪刚连忙上前施礼道:“陛下,既然这捷报中只字未提汉王殿下,想来应该也是殿下不欲争功吧!”
对于这个深知自己心意的近侍,皇帝陛下是颇为喜爱的,当下点点头道:“难得我儿高煦能有此为国效力却不争功劳之心,朕心甚慰,朕当予以嘉奖。”谁知内阁大臣胡广却施礼道:“陛下,汉王殿下既然刻意隐藏行迹又在捷报中只字不提及他的功劳,便是有意要做那深格高义的名士,陛下还是成全他的一片心意吧!”
胡广此言一出,一旁的杨荣就暗呼不妙,这胡广真是多言了,此时怎能拂逆陛下啊!而皇帝陛下闻言后却嘿嘿一笑,点点头道:“胡爱卿所言极是,既然这领军之人不是我儿高煦,捷报中也未提及,便是他根本就不想要这份功劳,朕若是非要给他,倒显得是他有些矫情了!”
此时房中只有随侍的太监、两位阁臣和纪刚在,皇帝陛下说过的话也是可以不作数的,于是皇帝陛下再次说道:“传朕旨意,下诏嘉奖监国太子和定国公徐景昌,所有参战军卒皆论功行赏,死难的将士也多加抚恤,准定国公所请,只论弥勒教首恶,不再追究参与百姓之责。”
纪刚再次出言道:“陛下圣明啊,如此一来,那弥勒教反贼便再无藏身之地,百姓们定不会再从其作乱,这贼首李法良蹦跶不了几天了。”皇帝笑笑道:“这老和尚还是修行的不到家啊,你看那张定边做了和尚不就一心向佛了么?传旨,剿灭弥勒教之后,将监视张定边的人撤了吧。再传旨让李彬务必于年内彻底剿灭弥勒教,那贼首李法良格杀勿论,朕不想看见他!”
阁臣应诺之时,皇帝就看见又有人送来了奏报,太监呈上之后,皇帝便知道这是湖广地界内卫的密报也到了,皇帝拆开看完之后,眉头却紧紧的深锁了。纪刚察言观色之下,就知道事情肯定不对,于是小心的出言问道:“陛下,可是出了何事?”
皇帝陛下重重的一拍桌案道:“朕的两个鱼米大省,竟然险些毁于一场几十贯钱财的赌博!”房中之人闻言皆是一惊,不明白皇帝陛下这是什么意思,皇帝也懒得细说,只简要的说道:“你们不是一直猜测那湘潭之乱究竟起于何因么?现在已经查实了,就是等待北上的民夫与监送的军卒赌博,输了几十贯钱想赖账便引发了如此大祸!”
众人闻言皆是倒吸一口凉气,以前只见史书上写“一夫夜呼,乱者四应。”看的时候还觉得这也太匪夷所思了,怎么纵横天下的后唐大军会被一个无赖半夜里的几声叫喊就搅乱得乱皇帝都被乱箭流矢射杀了,可如今这样的事真的又再度上演了,才深知人心的可怕啊!
众人一时都不敢再说话,连纪刚也噤声了,毕竟这已经涉及到这位军旅皇帝的根本,要整饬军纪,也只能皇帝陛下自己发话!皇帝陛下脸色沉郁的想了片刻,才低声说道:“传谕五军都督府并各都司,各卫所,严格整饬军纪,裁汰顽劣,从此后军中禁赌,违者,斩!”
阁臣连忙应诺,纪刚心里也暗呼不妙,这汉王殿下刚刚在陛下这里讨了个乖巧,这整敕令一下,不知军中又会不会怪他多事?如果因此失了军心,这便是有些得不偿失了啊!就在纪刚想着要不要说上几句的时候,皇帝陛下却已经转换了话题。
“定国公把谷王给抓了,你们怎么看?”这真是一个接一个的雷,两位阁臣只觉得心脏都要受不了了,倒是纪刚因为大概知道事情的走向才并未太过惊讶,于是连忙说道:“陛下,这应该是汉王殿下在为陛下分忧啊!”
皇帝嘿嘿一笑道:“朕知道他想分忧,可朕下过优容封王的诏命,这谷王押到南京,朕就算给他定罪又能如何处置他?”纪刚连忙说道:“陛下当初的诏命说的可是谋反之罪不在赦免之列,这谷王与弥勒教反贼暗通款曲来往甚密,已有谋反之嫌!”
皇帝满意的笑笑道:“那就请纪大人查实了他谋反的罪责吧,莫要叫朕的那些兄弟子侄们又觉得朕是出尔反尔之人。”纪刚心中暗喜,彻查军功亲王的罪责,这是何等煊赫的荣耀啊!当下连忙下拜道:“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皇帝陛下自然知道,只要这纪刚想定人罪,就没有谁是清白的,更何况还有个左都御史陈瑛在的,可他想知道的却还有另外的事,于是皇帝挥挥手道:“两位阁臣和司礼监先去草诏吧,朕还有些话想单独问一问纪大人。”
其他人心知不妙,连忙施礼离去了,纪刚也颇为疑惑,陛下还要问自己什么?见房中没人了,皇帝才开口问道:“纪刚,你可知罪?”纪刚闻言,立时吓的魂飞魄散,噗通一声就跪下道:“陛下明鉴,臣实在不知所犯何罪啊?”
皇帝嘿嘿一笑道:“纪大人好手段啊,这湖广地方三司刚刚审结案子,你锦衣卫的人就现身取走供状,不知是你纪大人料事如神呢,还是纪大人在各省都安插了眼线啊?”纪刚一听,这汗珠就下来了,他也没想到这事会弄巧成拙啊。
当下连忙辩解道:“臣哪里敢在各省安插眼线,实在是臣觉得原来湖广地方呈上的卷宗里似有隐瞒,这才派人前去调查,不想就正好遇上他们抓获了弥勒教长沙分舵的反贼,这委实都是凑巧的,还请陛下明鉴。”
皇帝再度嘿嘿一笑道:“起来吧,你那点花花肠子朕还会不知道?想要功劳,就多用点正心思,莫要从别人手上去抢,锦衣卫可是朕的近侍,若是此事传扬出去,还不叫人耻笑朕驭下无方?”纪刚这才松了口气,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再次拜谢皇恩。
皇帝陛下这才满意的笑了笑,对付纪刚这样的属下,还是要时时敲打的,否则这小心思就会越用越大了。对他这主人也就不一定服服帖帖了,只有这样恩威并施之下,才能让他记住这一切都是他这主人恩赐的!让他不敢有僭越之心。
纪刚惶惑的起身刚刚站定,皇帝陛下却又问了他另一个问题:“最近可是有什么人见过太子殿下?”纪刚闻言又是一怔,这是什么意思?还在考量他?纪刚仔细的在心里斟酌了片刻才回道:“应该是没有吧,就是杨士奇大人去见太子殿下多些。”
皇帝陛下微微摇头道:“士奇是朕指派监督太子学业的,去见太子当然无妨,朕说的是无关之人。”纪刚一下子脑子里将朝中大臣想了一遍,可还是没想到谁又得罪皇帝陛下了,又不敢随便说一个人,只能躬身施礼道:“臣一直随侍陛下身侧,这个事情委实不知,待臣去查一查。”
皇帝陛下点点头道:“嗯,是该查一查,莫要叫那些心术不正之人去将太子教坏了!”纪刚再度躬身应诺。皇帝看看眼前这服帖的鹰犬,忽然又起了逗弄之心,突然再度问道:“朕给你的那个人,可好用啊?”
纪刚一下子又慌了神,皇帝只是叫他关着蒙禹,可没说是给他做参谋的啊!看纪刚又再次下拜认罪,皇帝这才笑笑摆摆手道:“朕不是怪你,只是确实很想知道那人究竟如何?”纪刚一时也摸不准皇帝的心思,只能如实说道:“此人深谋远虑,运筹帷幄铺排布局之能,普天之下恐怕无出其右者。”
皇帝点点头道:“那剿灭倭寇的战略布局是他做的吧?”纪刚如实答道:“是,确实是此人一人所为,臣及锦衣卫诸人均未参与。”皇帝眉头微皱的说道:“能布置一个围点打援的陷阱倒是算不得什么,只是能将人心的变化都料进去,就有些难得了。”
纪刚只能附和道:“是啊,臣每每想到身边有这样能料中人心的鬼才就有些不寒而栗,这才明白陛下将他关起来的深意。”皇帝一听此言,立刻饶有兴致的问道:“哦?纪大人明白了朕的深意?那快说说看,是不是与朕想的一样。”
纪刚斟酌了一下回道:“若是没有明月楼谋刺事件,陛下当会等他进入殿试之时钦点其为状元,以他之前一直所说的无论如何都要先考科举就知道,一旦他成为陛下钦点的状元,就会死心塌地的忠心于陛下,可惜,那件事一出,他的爱人惨死,这事就不一样了。”
皇帝点点头道:“嗯,说下去。”纪刚继续说道:“此事与太子殿下有所关联,以此人的智计,留在外面就不难查出,而一旦查出真相,以此人的心性,必会誓死报复,而要报复太子,那就势必要投向汉王殿下,陛下之所以将他关起来,一是舍不得这样的大才,不忍就此杀了他,二则也是在保护太子殿下和汉王殿下,因为只要此人倒向一边,势必会情势大变!”
皇帝陛下满意的笑笑道:“好好好,纪大人果然还是深知朕意的,只是还有一点,你不敢说,朕就替你说了吧,朕其实也是在自保,朕也怕他迁怒啊,更怕他将朕的两个儿子玩弄于鼓掌之间,将朕的朝局和天下搅得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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