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大明京师,天气忽然寒冷,天空已经飘起雪花。好在宫里传出消息,这几日老皇帝已经醒转,身体已无大碍,才让这冰冷的寒冬里少了些暗流涌动的寒意。
老皇帝回京的数日后,一大早,皇子和大臣们就被传召到奉天门侯旨。皇子和大臣们陆续赶来,互相出言询问打探消息,可问了一圈,谁都不知道老皇帝究竟要干什么。
众人各怀心事,焦急的等待着,连远放封地的赵王朱高燧都连夜赶来了,这个脑子虽然有些短路的王爷倒也不是傻子,他自然知道,这个时候若不回京师观望,以后可能就真的再也没机会回来了。
终于,宫里的大太监海山走了进来,众人立刻围了上去,太子身体肥胖,行动迟缓,汉王身形矫健的率先来到海山身旁问道:“海公公,父皇到底如何了?”海山欠身施礼道:“回殿下,陛下刚服完药又睡着了,身体倒是已无大碍。”
太子也上前问道:“那不知父皇传召我等前来,有何旨意?”海山听闻这话,却立刻眉头紧锁,没有立刻回答,有些欲言又止,众人渐渐围了上来,杨荣也焦急的开口问道:“海公公,你倒是说话啊,陛下到底传下了什么旨意?”
海山有些无奈的看看众人,又专门看看东厂提督马云,微微一叹:“今早卯时,陛下忽然醒来,喝了一碗粥,问了一些京中朝务后,便给微臣传下一道口谕,之后便又服了药睡下了,到现在也还没醒。”
汉王一向不喜欢这些喜欢装模作样的太监,现在一看这海山有话不直说,却这么拐弯抹角阴阳怪气的,不禁嗔怒道:“父皇没事就是好事啊,你如此言辞闪烁是何用意?”海山其实也有些惧怕这位脾气火爆的汉王殿下,连忙躬身施礼道:“汉王殿下息怒,只因陛下传下的这道口谕,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当时又只有微臣和两位太医在场,微臣也不知陛下传谕时是否清醒,本想等陛下醒来再问一问,可陛下一直熟睡未醒,所以微臣才为难这口谕到底该不该宣。”
众人一听海山所说的匪夷所思四个字,心中无不震撼,这时候,要是老皇帝突然下了什么改立储位之类的口谕,那倒还真是麻烦。汉王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连忙施礼道:“海公公见谅,本王也是忧心父皇安危才心急了些,既然是父皇清醒时的口谕,那海公公就大胆宣诏便是。”
海山有些犹疑的看看太子,太子也开口劝慰道:“海公公既然有父皇口谕,又有两位太医作证,但宣无妨。”说罢带头跪下准备接旨,汉王也立刻跪倒,其他王爷大臣也纷纷跪下。
海寿再次看了一眼东厂提督马云,才对方点点头,才努力定了定心神,大声宣道:“传陛下口谕,着令太子与汉王即刻交出一切政权兵权,在各自府中闭门思过,不奉诏不得出府,皇宫护卫交由锦衣卫指挥使赛哈智全权掌管,京城宿卫交由英国公张辅代为掌管,东厂提督马云协理皇宫京城治安防务,一切政事由首辅杨荣领内阁暂为处理。钦此!”
众人听完全都是一愣,这还真是有些匪夷所思,老皇帝是什么意思?对两个儿子都不满意?还是有更大的筹谋?最重要的,是这东厂协理皇宫及京城治安防务,这还了得?这东厂的权力一下子就大了数倍啊!
东厂提督马云和副都督海寿自然是心中大喜,可面上却不敢有丝毫的表现,太子也非常疑惑,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纰漏惹父皇不满了,居然传下了这样的口谕。但思虑再三,还是率先开口道:“儿臣遵旨。”
其他皇子大臣也纷纷接旨。唯有汉王却霍然起身,眼睛一一扫过海山,太子,马云,海寿,杨荣、杨寓和张辅、赛哈智等人,冷笑一声:“大哥和阁老将军们倒真是什么诏令都敢接啊,这东厂都可以协理皇宫和京师的治安防务了,了不得啊,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参赞政务和军务了?”
太子和其他文武大臣都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毕竟他们一直是主张裁撤东厂的中坚力量,此时却是一直对此不置可否的汉王出言质疑,怎不叫他们汗颜。
马云和海寿更是大惊,马云连忙上前跪倒施礼道:“汉王殿下息怒,微臣也不知陛下为何会突然下这样的口谕,这几日微臣也从未见过陛下啊!但请太子殿下,汉王殿下及诸位大人放心,东厂绝对忠于陛下,忠于朝廷,只做分内之事,绝不会干预朝政。”
杨荣也上前施礼道:“下官知道汉王殿下的脾气,但此乃陛下亲传的口谕,还请殿下先遵旨行事吧,好在陛下已经好转,下官自会寻机去找陛下问清楚原由,再向殿下解释清楚。”汉王冷哼一声:“也对,本王倒差点忘了我这位贤德的大哥也被收了一切权力禁足府中了,也罢,本王接旨便是,也难得在府中清净几日。”说罢拂袖而去。
胖太子无奈的摇摇头,上前扶起马云,拍拍他的肩道:“父皇安危,就交给你们了。”说罢向众人一一施礼,也转身迤逦而去。马云和海寿这才起身,心中自是喜滋滋的,这东厂职权被老皇帝再次扩大,看这些文武大臣,还敢不敢再轻言裁撤东厂。
文武大臣无不忧心忡忡,只有脑子短路的赵王朱高燧一时大喜,父皇卸了大哥二哥的一切职权,还限制他们出府,却没有提及自己,现在只有自己可以以亲王和儿子的身份,自由出入皇宫,看来自己的机会又来了,想到这里,赵王不由得呵呵奸笑起来。
杨荣等人回到内阁议事的书房中,杨寓眉头紧皱的问道:“不知首辅大人对陛下这道口谕怎么看?”杨荣摇摇头:”陛下的心思,我也猜不透啊,陛下病倒之前并未提及对太子和汉王有何不满,此后一路到京,也基本处于昏迷之中,实在不知为何一醒来就下了这样的口谕。”
杨寓有些担心的问道:“会不会是东厂之人在搞鬼?”杨荣点点头:“这个可能我也考虑过,可毕竟海山不是东厂的人,陛下既已无碍,矫诏的可能性也不大,东厂顶多是通过海山给陛下传递了些消息。海山说陛下传口谕前曾问了些朝务,这便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了。”
杨寓点点头:”对,同样的事,如何说出来,在陛下听来是完全不一样的,不是还有两位太医在场么,要不要我去问问,当时海山到底和陛下说了些什么?”杨荣想了想,微微摇摇头:“算了,此时,不宜多生事端,万一被陛下得知,连我等也要遭殃。毕竟我们内阁之人品级低微,你我现在还能监管刑部,兵部,已是不易,可不要因小失大,如果连你我监管二部的权力也被陛下收回去,单靠蹇尚书他们,就真是有些艰难了。”
杨寓点点头:“首辅大人说的是,说到底我们也只是五品小官,能调用各部资源全是仗着各部官员知道陛下对我们的信任愿意配合我们,还真是不能有任何错失,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杨荣低头沉思良久,坚定的看着杨寓道:“士奇,我仔细想过了,或许,我们的计划,该改上一改了。”杨寓看杨荣的眼神有些怪异,心中也想到了几分,有些不敢置信的说道:“勉仁兄是想执行那个计划?”
杨荣点点头:“原本那只是随口一说,只为防有万不得已的时候,可如今看来,也许这个计划,才是最有效的,只是,这计划风险极大,还有灭族抄家的风险,不知士奇可愿助我?”杨寓慨然一笑:“自古武死战,文死朝,既已身在其中,有何不敢,只是,这计划在皇宫中可颇难实现。”
杨荣点点头:“是的,所以,陛下康复后若是要五征漠北,我们也就不再反对便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大明江山,这一次,就将所有问题都一起解决吧,只是此事更需机密行事。”杨寓点点头:“为了大明天下,士奇愿与勉仁兄共同进退。”
~~~~~~~~~~~~~~~
另一边,居延海大汗庭,当天刚刚下了一场大雪,夜晚的天空乌云密布,几乎没有天光,茫茫四野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独自睡在客帐角落里的石头却悠然起身,轻轻闪出了客帐,一身黑衣转瞬就消失在茫茫黑暗中,两个时辰之后,石头才又回来睡下,这一来一去,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都没有人知道有这样的一个人在守卫森严的大汗庭进出了一次,只有秦风在内帐里听到石头安然回来睡下后才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一早,秦风和鱼筐用过早餐,正在药房里准备当天要用的药材,木雪公主就来了,远远的就叫了一声:“秦大哥。”秦风回身笑笑:“木雪来了啊。”鱼筐也欠身施礼后,偷眼看去,才几天不见,木雪公主似乎憔悴了些,心里不免有些心疼,虽然知道木雪更多的是担心秦风,但还是心中不忍。
木雪走至近前说道:“你们是在给大阏氏配药吧。”秦风却有些疑惑的看看木雪,皱眉说道:“木雪公主气色怎么这么差,看来最近又忧思过甚了,我还是先给你配一服药调理一下。”听到秦风这么关心自己,木雪心中一热,羞涩的摇摇头道:“多谢秦大哥,不用了,我只是没有睡好,加上……”说到这里,脸一红,没有再说下去。
秦风立刻恍然,这木雪应该是思虑过甚影响了月事,于是从药匣里取出一个瓷瓶道:“这个药是配给大阏氏的怡宁丸,也很适合你服用,你拿去,每天早中晚各服三粒,对调养女子内体平衡极有好处。”
木雪一看自己的私密之事被秦风说破,满脸羞的通红,连忙低头接过小瓶,打开倒出三粒,毫不犹豫的吃了下去,然后珍而重之的将瓶子收入怀中,木雪看秦风在父亲和他说了自己的心意之后并未疏远反感自己,心中才安稳了些,柔声说道:“秦大哥,我也帮你们一起配药吧,今天我和你们一起去看大阏氏。”秦风点点头,不一会就配好了所需的药材,三人向大阏氏萨穆尔公主的寝帐走去。
来到萨穆尔公主的寝帐,木雪公主率先跑过去见礼,一看之下,不由惊喜的说道:“才几天不见,大阏氏的精神气色都好多了嘛。”萨穆尔笑眯眯的说道:“那是,要不秦先生怎么会被誉为神医嘛。”秦风坐下给萨穆尔诊脉,鱼筐在一旁配药,木雪静静的坐在一边,萨穆尔关怀的问道:“我们的小木雪这几日忙什么了?忙的脸色这么差?”
木雪脸一红,不好意思的说道:“没什么,就是没睡好而已。”萨穆尔慈爱的说道:“你这个样子,你的父汗看到了要心疼的。”木雪微微愠怒道:“还不都是怪他,这么心急……”说道这里突然发现自己失言,收声低头不语,萨穆尔意味深长的看了秦风一眼,笑笑看着木雪公主说道:“你的父汗最疼爱你了,你要什么他不都答应你的?”
木雪低着头微微摇了摇头有些失落的说道:“这次可不一样了,我想要的,父汗也给不了我。”说罢悠悠的叹息了一声,低着头没再说话,萨穆尔和秦风也都没再说话,静静的继续配药诊治。
~~~~~~~~~~~~~~~
草原大汗额色库的大帐里,额色库正在和元朔对坐下棋,两人静静对弈了几十手,元朔心中清楚的知道额色库忽然把自己叫来,绝不是为了陪他下棋这么简单,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也没有必要再一直绷着等对方先开口了,于是又落下一子后便出言问道:“不知明廷的京师来客给大汗带来了什么消息?”
额色库微微摇头一笑,落下一子后,从身上拿出一封信函递给元朔道:“还是元大当家自己看看吧。”元朔接过信函迅速看了一遍,心中甚是惊讶和感慨,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将信函还给额色库。蒙禹的原件早被额色库烧掉,这自然是额色库伪造的,里面都是他想让元朔看到的内容。
元朔继续低头思考如何落子,假装漫不经心的说了句:“明廷难道无人了么,这样的离间之计,无中生有也该合理些,这样诬陷在下的说辞根本就是空穴来风,怪不得大汗没有在意。”额色库呵呵一笑:“谁说本大汗没在意?”
元朔心中再次咯噔一下,心不由得又揪了起来,继续假装思考棋路的低头说道:“大汗若是当真,如何还能和在下在此对弈,又如何会将如此机密信函交给在下看的。”额色库点头道:“别人写来的,本大汗自然不当回事,可这封信,却是孩子们当年的教习蒙先生写来的。”
元朔疑惑的抬头问道:“这位蒙先生也甚是神秘,他在大汗庭五年,在下却无缘得见,如今想来也是颇为遗憾。”额色库哈哈一笑:“当初是蒙先生说不想见客,所以就没给你引见,不过现在蒙先生已是名满天下,元大当家迟早也会见到的。”
元朔听得额色库这么说,心中一怔,接口问道:“难道蒙先生的这封密函,也是明廷的计策?”额色库点头道:“元大当家果然聪明,一点就透。”元朔不解的问道:“蒙先生既然说大汗庭里有明廷的奸细,大汗如何还放任他们不管的?”额色库无所谓的说道:“现在本大汗和明廷结好,既然接受了明廷的册封,就是臣属身份,臣属哪里能不让君王的人在自己的地盘里自由活动的?”
元朔点点头道:“还是大汗想的周到,只是不知道大汗准备如何应对?”额色库望着远方道:“明廷此举,一则试探漠南的虚实,二则让我们互相猜疑,三则也算是对我们的警告。所以,根本无需理会,让这些奸细在居延海好好的存在着,就是证明本大汗胸怀坦荡,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这就算是最好的应对了。”元朔赞道:“大汗所言极是,只是,若然朱棣老儿此次真的病危而归天?……”
元朔没有继续说下去,额色库幽幽说道:“急什么,十年都等了,还等不得这一时么?”元朔点头道:“也是,只不过,大汗是不是该趁此机会好好教训一下阿鲁台了?”额色库摇头道:“说了不急,再等等,相信这几天,阿鲁台的使者就该到来了,先听一听,看一看,再做决定。”
元朔再次点头称是,额色库却冷不丁的说了一句:“只是不知本大汗又会什么时候归天?”元朔吓的心头狂跳,努力平复心情的同时心中仔细想着额色库话中的意思,生怕说错话,斟酌了许久才说道:“大汗身体康健,时日还多着呢。”额色库却悠悠一笑说道:“人总有一死,或早或晚,都会有这一天,本大汗也只是希望在有生之年达成心中所愿就好,不知元大当家以为如何?”
元朔小心的回道:“大汗能看透生死,在下敬佩,只有大汗能实现心中所想,在下也才能实现复国的愿望,在下与大汗,实为一体,若有人想阻止大汗实现理想,那除非是先把我元朔杀了。”额色库哈哈一笑:“元大当家真是本大汗的知己良朋,深知本大汗的心意,今生能得遇元大当家,实在是长生天对本大汗的眷顾啊!”
听到这里,元朔已经基本明白了额色库找他来的意思,主动示意道:“大汗的心意,在下当然明白,舍妹的私情,哪里比得上大汗的宏图大业,其实我那贤弟对木雪公主也甚是喜爱,我再劝上一劝,不是难事,舍妹那边,我也会去劝她再多等两年便是。”
额色库哈哈一笑:“元大当家果然和本大汗知心啊,只是也枉费了蒙先生如此大才,却做如此无用的离间之事,当真也是好笑。”元朔也跟着大笑起来,心中却已经把额色库骂了十七八遍!
————
本文为篇长历史《大明危局》第二卷“边塞医神”章节,如果觉得还不错,敬请点击下方书名加入书架订阅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