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居延海好戏连台之时,千里之外的大明京师,老皇帝朱棣的銮驾一到皇宫,整个紫禁城里就乱成了一片,老皇帝一直处于昏迷之中,随行大臣们更是忧心忡忡,生怕老皇帝突然就再也不会醒了。
当老皇帝被小心翼翼抬下车的时候,已经是气息奄奄,留守京师的杨寓等大臣们早已守候在皇宫外接驾,一路进了寝殿,太医院的太医们早已严阵以待,各种针石汤药轮番上阵,经过一夜忙碌,老皇帝朱棣的病情终于是稳定了下来,已经从昏迷变成了沉沉的熟睡过去。
满朝文武彻夜未眠,一直守在寝殿外,直到听到这个消息,才如释重负的长舒一口气,只要老皇帝活着,这天就塌不下来,所有的蠢蠢欲动都只能乖乖的缩回去继续蛰伏。
一夜没睡的杨荣、杨寓等人疲惫的走出养心殿。老皇帝昏迷之前就下了死令,若自己病危,皇子们任何人不奉召都不得进殿。所有皇子们只能焦急的等在外面,看见大臣们出来,太子和汉王立刻率先一脸焦急的迎上前去。
杨荣不待他们询问,已经施礼道:“二位殿下不必着急,陛下已经没有大碍,刚刚服完药熟睡了,你们也先回去休息,待皇上醒转之后自会下旨传召。”
胖太子施礼道:“有劳几位大人了!”汉王却眼神凌厉的看了看他们,冷冷问道:“敢问几位大人,父皇这无诏不得入殿的旨意究竟是何意?”杨荣欠身施礼:“汉王殿下无需多虑,这旨意确实是陛下亲口下的,当时除了下官,还有英国公张辅和东厂提督马云等人在场,汉王殿下一问便知。”
汉王依然冷冷说道:“倒也是奇怪,每次有这般重大的事,和本王亲近些的人就没一个在场的,岂能叫本王没有半点疑心?”杨荣依然面色平静的回道:“聆听陛下口谕的人选也是陛下亲口传召的,如今陛下已经无碍,汉王殿下若是不信,自可日后亲自向陛下求证。”
汉王冷冷一笑:“本王可以为天下安危真心相助你们,你们可未必对本王有过半分真心!”杨寓一看还有其他大臣在场,生怕汉王言多有失,连忙上前说道:“汉王殿下言重了,首辅大人一直都夸赞殿下胸襟广阔,刚直磊落,是我等为官者的楷模,我们也都是真心敬服殿下品格德行的。”
太子一看老师说话了,也连忙说道:“二弟,如今父皇既然已无大碍,那我们就先回去等候宣召吧,各位大人也都辛苦了一夜,也该让他们回去歇歇了。”汉王自然知道太子和杨寓的意思,冷笑道:“大哥还真是随时都要做体谅百官的贤德表率,倒真是本王不近人情了,那就不打扰各位了,告辞。”
汉王说完,略一抱拳便霍然转身离去。太子也无奈的冲众人抱拳示意后转身离去。杨荣和杨寓也迈步离开,文武大臣才纷纷离去,杨荣也和杨寓告辞,相约让杨寓先去找金幼孜探探口风,稍后再到府中一叙。
二人到了停车场,各自上了自己的马车,离开皇宫向自己家驶去,杨荣刚刚回到家,就听得家人上前小声禀报:“汉王府参谋蒙禹先生求见,已在偏厅等候。”杨荣微微一皱眉,也来不及更衣,便举步来到了偏厅。
一身黑衣的蒙禹起身向杨荣躬身一礼道:“晚生见过首辅大人。”杨荣还礼道:“蒙先生来找老夫,是为汉王殿下吧?”蒙禹听得杨荣自称老夫,心中一暖,无奈的笑笑道:“正是,晚生适才听得殿下在寝殿门口对诸位大人有所质疑,特来向首辅大人赔罪。”
杨荣长叹一口气:“赔罪就不必了,汉王殿下的性子,我们都知道,不会往心里去的,说吧,你来找老夫,究竟何事?”蒙禹再次施礼道:“首辅大人,汉王殿下的胸襟,为人,面对家国天下时的气度,您都看到了,您要晚生做的,晚生也都做了,甚至您没要晚生做的,晚生也做了,殿下也极力支持我去做。晚生只是想知道,事到如今,殿下为配合几位老大人的计划,已经将自己置于不利境地,而几位老大人,究竟会如何对殿下?”
杨荣定定的看着蒙禹,脑子里思绪万千,良久才长叹一声:“蒙先生,老夫说句实话,你的学识,才华,智慧,忠诚,满朝文武里也找不出几个,老夫很好奇,当年你数次落第后为何不再参加科举考试,却远赴塞外做了额色库的教习先生?”
蒙禹笑笑:“晚生知道首辅大人对之前得到的情报都不尽信,晚生此时可以对天发誓,远赴塞外,就是为写‘平边良策’亲身了解探查草原的真实情况,之所以成为额色库帐中的教习,也是因为晚生低估了草原的危险,却恰巧被额色库所救,这才与他立下五年之约,以报救命和知遇之恩。”
杨荣依然看着他问道:“你所做一切,无非就是为了功名,为何不留在漠南大汗庭做额色库的大臣?以额色库对蒙先生的敬重,想来丞相一职定时蒙先生的。”
蒙禹凄然一笑:“首辅大人无需如此试探,士为知己者死是不错,可士也有所为有所不为,晚生远赴塞外就是为了寻找对敌良策,做了额色库的教习,也让我更方便四处寻访探查,获得了很多之前得不到的东西,与额色库的交谈,也让我对草原和这位众矢之的的大汗有了新的了解,只要他将草原重新统一,大明面对的将是异常强大的敌人,晚生生是大明的人,死也是大明的鬼,恩已报完,自然要反回家故国略尽绵力。”
杨荣点点头:“当初你忽然被汉王殿下收入麾下时,我们也曾暗查过你的底细,甚至怀疑过你是替额色库来做奸细的,听说汉王殿下是因为看了你写的‘平边良策’后才去见你的,老夫也找来看了,这才相信,你确实有一颗拳拳报国的赤子之心。”
蒙禹凄然一笑:“晚生的‘平边良策’,原本是希望首辅大人和几位阁老、尚书们能看到的,谁知道,石沉大海后,却偏偏只有汉王殿下看到,还亲自到晚生借宿的僧庐虚心求教,士为知己者死,又适逢其主,晚生自然是全力为汉王殿下效命。”
杨荣遗憾的长叹一声:“哎,只怪这官僚机制的弊端,让老夫错失良才,若是让老夫早些看到‘平边良策’,老夫也会请旨征辟蒙先生的,奈何造化弄人,却偏偏是让汉王殿下先看到了。”
蒙禹摇摇头:“能跟随汉王殿下,晚生毫不后悔,甚至很是庆幸,能得遇如此良主,蹇尚书找来时,晚生也以为殿下会拒绝,可谁知殿下却立刻答应,甚至还怕晚生借此做文章为他谋利,特意和晚生促膝长谈,这等胸襟气度,何人能及?晚生也按殿下所说,积极配合,不但帮几位大人修补了计划,还利用晚生和额色库的私交帮助义士成事,可惜,几位老大人对汉王殿下,却有些令人齿冷啊!”
杨荣自然知道蒙禹的意思,沉声说道:“蒙先生,你愿意配合我们的计划,就是不愿意明蒙之间战端再起,百姓生灵涂炭,你也对陛下一次次的大规模北伐颇有不满,你的《平边良策》里,多半都是文治攻略,通商建市,移民通婚,内部分化,分而治之,以夷制夷等等,条条都是好谋划,可据老夫所知,汉王殿下最感兴趣的,却偏偏是其中两条有关武力平定的谋划,老夫可有说错?”
蒙禹无奈的点点头:“不错,是这样,不过晚生已经在慢慢的说服殿下,殿下也开始明白文攻谋略手段有时比武力手段更有效。”杨荣苦笑着摇摇头道:“蒙先生欺我,汉王殿下和陛下太像了,老夫也曾经想过慢慢的劝服陛下,可是没用,你也看到了,陛下身体都已经这样了,还要一次次御驾亲征,你是知道的,这样的御驾亲征的花销是何等惊人的巨大,大明再也经不起这样的长期消耗。而一旦汉王殿下即位,以他在军中的威信,就算他想接受你的建议,那些急需军功的武将也会促使他对草原继续用兵,他又正值壮年,我大明势必会陷入长期征伐的泥潭之中。”
杨荣说道这里,轻轻拍了拍蒙禹的肩:“陛下时日无多,若是汉王殿下即位,不出一年,便会倾全国之力对草原开战。内阁和朝廷百官都不希望再继续这样下去了,所以,我们都不会支持汉王殿下即位。其实你的平边良策,太子殿下已经看过,也十分欣赏,只要太子殿下登基即位,就会大力开始推行,届时,还需你这位最熟悉草原的大才亲自主持,不知蒙先生以为如何?”
听得杨荣这样说,蒙禹的心理也激荡不已,自己的《平边良策》能得以全面推行,是他此前最大的心愿,而对汉王的劝服,也的确没有什么收效。蒙禹此时的心中也甚是煎熬,那个伟岸的身影浮现在脑中,豪爽,直率,豁达,从谏,对下属关怀备至,可是,偏偏嗜战如命,每次老皇帝御驾亲征不让他去,他都会暴跳如雷,在府中疯狂练功发泄,自己也经常看着那个落寞的背影一个人对着战甲弓箭生闷气,但他却绝会不找属下出气,宁愿一个人憋闷着。
每次看到这个情景的时候,蒙禹总是很心酸,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能力帮他尽快夺回储位。可是,杨荣说的也对,偏偏是这个最懂自己的人,却不太接受自己的和平攻略,自己一直想说服他,可好像自己都快要反过来被他说服了,他的那些强国必战、先打后抚的逻辑,怎么现在自己会越来越觉得有道理?也越来越觉得似乎确实是该如此呢?
想到这里,蒙禹有些烦闷的摇摇头施礼道:“首辅大人说的,晚生明白了,只是,大人也该想想,君弱,则国弱的道理,大明起于铁血,建文弱而不守,才让陛下靖难成功,难道大人不怕以太子之弱,也再次不守么?”
杨荣眼中精光一闪:“蒙先生放心,太子殿下虽然体弱,但绝不心弱,我们这一干老臣,也绝不是齐泰、黄子澄之流,英国公张辅更不是李景隆!老夫知道蒙先生有王猛之才,可大明深陷危机之中,再经不起第二次靖难之役,蒙先生千万要劝汉王殿下打消这个念头啊!”
蒙禹看着眼前忽然一身威严的大明内阁首辅,已经知道想要争取几位老大人支持汉王没有什么可能,一声长叹,真话也到此为止,也只能再为汉王求个万一的保证吧,当下再不啰嗦:“首辅大人言重了,汉王殿下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甚至还严令晚生不得有这样的想法。首辅大人交办的事,晚生已经尽力去做,大人放心,目前一切顺利,今后晚生也会照计划继续去做。当然,晚生还是会继续助殿下夺位,只是还望首辅大人能念及这一切都是汉王殿下让晚生去做的,若是最终太子殿下登基,还请千万放过汉王殿下,让殿下能回封地安度余生,晚生那时自会离开殿下。”
杨荣收起了威严,和蔼的点头道:“蒙先生多虑了,老夫保证,太子殿下宽厚仁慈,与汉王殿下又是一母所生,如何会做那手足相残之事。老夫也再次多谢汉王殿下和蒙先生,此事若成,不论最后京师储位结局如何,至少大明边关暂时无忧了。”
蒙禹也笑笑起身施礼道:“首辅大人说的是,晚生一定尽力而为,首辅大人也千万珍重,晚生告辞。”说罢便转身离开了偏厅。看着这个渐渐远去的孤傲背影,杨荣再次无奈的长叹一声。
杨荣刚刚沐浴更衣完毕,家人再次来禀报,杨寓已经在正厅中等着他。杨荣连忙走向正厅。
见杨荣进来,杨寓起身相迎,杨荣示意他坐下,也不客套寒暄,直接便问道:“幼孜怎么说?”杨寓摇摇头道:“幼孜还是不表态,毕竟他曾是汉王殿下的老师,虽然有些龃龉,但毕竟名分还在,依我看,不管谁登基他都不会反对的。相比起汉王,我们的军方力量太弱了,一旦汉王真的起兵夺位,我们并没有十足的胜算。”
杨荣看着他,淡淡一笑:“我刚才见了蒙禹。”杨寓一愣,冲口说道:“首辅大人此时与汉王的人私下见面,恐遭人诟病啊。”杨荣哈哈一笑:“嘴长在别人身上,尽管说去,只要太子殿下和你这位太子的老师都不怀疑,我还怕什么。”
杨寓笑着点头道:“也对,君子坦荡荡,我们不也有私结朋党的嫌疑?但为国为家,别人说什么又如何,只是不知蒙禹找你何事?”杨荣微微摇头道:“一则为汉王诸位之事找寻可能,二则交令,这三么,也在为汉王和他自己寻求退路。”
杨寓点头道:“蒙禹此人,的确是奇才,为了知己知彼,居然远赴塞外五年,我现在还在愧疚当初居然想要除掉此人。”
杨荣哈哈一笑:“我们也无需自责,自从有此人帮助汉王,汉王便如虎添翼,不但不再犯错,连文臣们都渐渐对他生出了好感,原本被陛下着力均衡的局面,已经渐渐打破了。还好陛下这次撑过来了,否则,以蒙禹目前的安排,我们很可能已经一败涂地。”
杨寓也微微点头道:“的确,汉王手握京师大营兵权,又有军中武将支持,若是陛下没有留下传位诏书而忽然崩逝,即便张辅率禁军护持太子,我们也很难成事。”杨荣点头道:“还好,现在还有时间,我们还能做很多事,而且,汉王和蒙禹被牵涉进了那件事,他们就已经输了我们一个先手。”
见杨寓沉默不语,杨荣长叹一声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们利用的是汉王胸怀天下之心,我也有些过意不去,但为了大明江山稳固,国泰民安,我们只能对不起他了。至于蒙禹,我想等太子登基后,请旨给他一个官职,专司靖边之事,不知士奇以为如何?”
杨寓点点头道:“若能如此,自然是最好。我们朝中正缺这样的大才,只是这样的人心性极高,这样等于是背叛汉王,就不知他会不会答应?”杨荣接着说道:“这个无妨,汉王极其爱护属下,不止一次的出面为属下谋前程,如果夺位不成,他留着蒙禹也没有什么大用,只要先去和汉王说清楚,他会主动让蒙禹出来任职的,只是,汉王真的还能有这样的机会么?”
听到杨荣的质疑,作为太子的老师,杨寓无奈的笑笑道:“首辅大人怎么对太子殿下还不放心么?他若想除去对手,汉王早就已经不可能留在京城,赵王只怕也死了几回了,汉王是真性情,太子也是真仁厚,这个我可以用性命担保,若是太子登基后要滥杀手足,我定以死相谏。”
杨荣连忙起身施礼道:“士奇言重了,只是在史书中见多了自古以来为绝后患使尽手段的,加之刚才又承诺了蒙禹,心中难免略有忐忑,其实我也明白,有时候,做这些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是汉王真的起兵或是图谋不轨,那也就怪不得太子殿下了。”杨寓点点头,拱手还礼,两人才继续开始讨论其他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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